北河北河北 的仓库

【刷新AVG】Inferno;Gate(第三章中+选项)

2020-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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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试了再说,死了拉倒】 在深夜之中,Celegorm听到了自己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睡觉从来不锁门,因为Valinor的神犬一直栖在他身旁寸步不离,如果是Huan都抵御不了的东西,想必一个薄薄的锁也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他像假寐的猎豹般微微掀开眼皮,房间内的昏暗被一束光芒撕裂,从中扑进一团漆黑的影子,它仓惶地越过匍匐在地上的Huan,在猎犬发出一声吃痛的低吼的同时惊叫着倒向旁边。

那个声音大概只有声带被替换成砂纸才能发出来——Celegorm伸出手臂,接住了跌倒的Curufin。

在朦胧的光下,Celegorm的瞳孔如呼吸般抖动着扩张,其中映出Curufin一反常态的狼狈样子。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四下散落,他还穿着Celegorm在晚餐时看见的长袍,但是和头发一样,乱得就跟在和Huan在地上扭打了一架似的。

“怎么了?”

Curufin猛地举起双手,被Celegorm抓住了。

“冷静一点,慢慢说。”

Feanorian的两兄弟在黑暗中凝视着彼此模糊不清的神情,Celegorm慢慢松开了不再挣扎的手腕,探向Curufin颊边,替他把长发拨到耳后。Curufin深呼吸着,开始慢慢地在空中比划起一连串的手势。他的指尖微微发颤,但是动作,和他的眼神一样,坚定得异常。Celegorm上一次被这样的眼神看着时,Curufin向他提了个疯子一样的决定,最终将他们带到了Felagund的国度,而现在他看见的,比起那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Celegorm低声咕哝着,“你确定吗?”

Curufin没有点头,他用眼神告诉兄长这是个非常没必要的问题。

——现在,是时候了。

“不,我不这么觉得,你是怎么了?今天上午昏迷之后,你看起来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你帮不帮我?

Celegorm沉默地看着弟弟,半沉在黑暗中的面孔像白雾般缥缈,如果不是睡意已经完全从他脑中蒸发了,他完全可以告诉自己这是个奇怪的梦然后再度倒头睡过去。

“……这还用说吗?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但是他没有,他紧握住Curufin的手,看着对方露出不带一点喜悦之意的笑容,一步踏入了一个疯狂的陷阱之中。

·

“嘿,Tyelpe。”

Finduilas愉快清亮的声音从身后冷不丁地想起时,Celebrimbor手中的雕刻刀不幸地滑转出一个歪斜的角度,在金子表面留下了一道惨不忍睹的刮痕。

“你在做什么?”

公主柔软的双手和柔软的脸颊挨上他的肩膀,他赶紧反手将那颗未完成的戒指藏进袖口里。“你来做什么?”他反口询问。

“来邀请你参加茶会。”

Celebrimbor非常认真地思索了一阵:“为什么?”

“因为我的朋友们很想认识你?”

“这样……吗?”

但我一点都不想认识她们——当然不能这么说,Finduilas一脸失落地离开这里的话,明天来找他决斗的人恐怕会一路排到城门口去。我没时间——这个说法虽然合情合理但已经被他在不同的场合用过不下五十多次了,而且每个听到他这么说的人似乎都没有醒悟到这是事实而不是借口,然后把他认定成了孤僻怪人。我不会说话,会给你们扫兴的——在你祖父叫Feanor父亲叫Curufin时这听起来就像个笑话一样。我没有合适的衣服就不去丢脸了——那大概现在就会被拉去买衣服。说起来你不信其实我一喝红茶就拉肚子——如果这是他来Nargothrond的第一年似乎还挺有说服力的……

Finduilas打量着他僵硬的侧脸,稍微有些尴尬地说:“你如果不方便的话直说就好——”

“不,我很方便。”最终他得出了一个非常残念的结论。

“啊,谢谢你,这真是太好了!”Finduilas兴高采烈地说,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侧脸,“那我下午来接你。”

在这个国家里,除了Nauglamir和国王的王冠外(前提是国王没有喝醉酒)没有公主得不到的东西——Celebrimbor又切身实验了这条真理的可靠性。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切并没有他预想中的那么糟糕。

Celebrimbor时隔好几个月第一次好好梳起了头发,从衣柜里翻出了压箱底的好袍子,把自己打理成了一位王子该有的样子。他在前往茶会的路上默默准备数十种脱离对话的托辞,但完全没能用上。Finduilas对他说她的朋友们想要认识他,可那些姑娘们只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好奇地围了过来,Finduilas一做完介绍她们就不动声色地离开了。除了“你好”之外一句话都没说成的Celebrimbor在原地愣了一阵后,身边连根姑娘的头发都没有了。

按理说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可结果是他反而有点沮丧了。

他穿梭在三两扎堆的人群之间,欣赏着各种小饼干和蜂蜜点心的造型和口味,时不时有对话的断片传入他耳中,没有一个是他感兴趣或是能插上嘴的话题。他把两条长桌上每种东西都吃了个遍,还用盘子装了一些准备拿回去给学徒们。茶会到了中盘,开始有人在花园中央演奏起了竖琴——在Celebrimbor听来那只能算是勉强不走音的水平——几对年轻的精灵伴着音乐声跳起了舞,Celebrimbor咽下最后一块蛋糕,想要找Finduilas申请提前退席(主要是他吃不下了),一转头,发现他的堂妹就在身后一脸神秘地望着他。

“来陪我说说话吧,Tyelpe。”

茶会的主人不由分说地挽住Celebrimbor的手臂,把他拖到最偏僻的位置坐下,在他们旁边,一棵高大的粉色山茶花舒枝展叶,将他们的身影笼罩在阴影和他人的视线之外。Finduilas越过桌子,冲他迷人地微笑着。“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点心很好吃,我很喜欢那个酸奶馅的蛋糕。”

“除此之外呢?”

Celebrimbor想了想,诚实地说:“你叫我来的时候,说有人想要认识我。可我转了一圈都没发现想这样做的人。”

“这个,我想是因为你的脸。”Finduilas歪着头想了想,天鹅的发簪在她阳光般的金发间扑动着精巧的羽翼,“你平时在工坊里的时候还不怎么看得出来,你今天穿上礼服,把头发放下来看起来和你父亲简直一模一样,我差点以为我找错人了。”

“……有这么像吗?”

Celebrimbor皱起了眉头,低下头,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瞄到了茶杯里。

“之前听说你的父亲和你的祖父长得很像的时候我还不怎么敢相信,现在看来说不定真的是这样。”

因为静置了一段时间而变成深色的茶水表面上,轻微的涟漪掠过斑驳的倒影,Celebrimbor与自己的蓝眼睛对视着,这个标志来自他几乎忘记容貌的母亲,而其余的部分——那张面无表情的锐利面庞,如同有一个Curufin潜伏在他的茶杯中凝视着他。“我也不是自愿长成这样的。”他说,一口喝干了茶杯。

“啊,真是抱歉。”Finduilas小声地惊呼着,在他把茶杯放下来后,又把茶杯斟满了。Curufin的影像又回到了触目可及的地方,“不过说到你的父亲……”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他怎么样了?”

Celebrimbor有感觉,这大概是Finduilas最想对他说的话,或者根本就是邀请他来喝茶最开始的目的。

“你怎么想到关心这个?”

“不是我想关心,是我父亲。你也知道,之前Curufinwe殿下正好在和他说话时晕倒了,醒来之后就成了……那个样子,他非常害怕Curufinwe殿下是被他气成那样的,但是又不好意思自己去拜访他,只好拜托我来做这件事。但是我也没办法和无法说话的Curufinwe殿下交流啊,就只好来找你了。”

“你早跟我这么说事情就不用这么麻烦了。”Celebrimbor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可他是你父亲啊。”Finduilas睁大了眼睛。

“但我们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正经说过话了,他不会来找我,我也不会去找他。我对他的情况了解的不会比你多……对不起,我想应该是帮不上你的忙了。”

“诶?不,不要紧,是我有点自以为是了。”

“你的设想没什么问题,如果我想知道Artaresto殿下的情况,大概也会选择找你而不是直接拜访他。“Celebrimbor低声说,”只是我和父亲的关系比较……少见,仅此而已。”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确实从没见过你们一起说话的样子。”

Finduilas有些沮丧地垂下了她美丽的头颅,Celebrimbor最后抿了口茶,准备等她从沮丧中恢复过来后,就赶紧跟她告别走人。但他没料到的是Finduilas眼中燃起了旺盛的好奇,她突然越过桌子握住Celebrimbor的手,吓得Celebrimbor赶紧四下张望附近有没有藏着某个她的追求者。

“告诉我吧。”

“告诉你……什么?”

她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一定是有原因的吧?你可以跟我说啊,我们不是朋友吗?以前我妈妈说,伤心的事情要说出来,不然会慢慢心碎的。”

“有,有吗?”

“没有就不能说吗?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说不定别人能帮助你呢?”

不管这附近时候埋伏着Finduilas的追求者们,他现在强行把手抽回来结果都会挺尴尬的。Celebrimbor的尊严和抵抗精神在脑子深处悄悄举起了白旗。

“好吧,不过这……不是个愉快的故事。”

·

如果Finduilas没有提起,这件事大概会在他的心中最阴暗的角落里一直积累,堆叠,然后从根底开始腐烂。当他开始组织起语言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想把它连根拔起,Finduilas的好奇心只是恰好应和了他心底的渴望。

“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开始意识到父亲不像自己从前认为的那样坚强而正直,或者直接一点说,Curufin和别人,和他的兄弟们比起来都显得有些奇怪。

他起初说不清这种区别从何而来,就像在同一个花园里享受着同一片土壤和阳光的树苗们里忽然有一棵歪斜了,然后这种歪斜将会随着时间过去越发显著。Curufin的兄弟和堂兄弟们虽然性格各异,但大多开朗健谈,唯独他总是将自己闭锁在某个无人的角落里——这个地方通常是工坊,他并不缺少吸引他人的手段,只是缺乏交流的热情。

曾经Celebrimbor以为他只是单纯地热爱创造,但他总是能毫不在意地把不满意的、甚至是仅有一些瑕疵的作品熔毁或砸碎,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之前在其中花费了多少的时间和精力。他自己的造物,学徒们的造物,儿子的造物,甚至是他的父亲——伟大的Feanor的造物都无法令他喜悦。Celebrimbor还记得Silmarilion第一次面世时每一个人眼中的惊喜与赞叹,就连大能者也无法不欣赏它们的光辉,可当他转过身时,看见的却是Curufin心不在焉的模样,如同冰屑般薄脆虚伪的笑容后面掩藏着深不见底的阴霾。

“我以为我能变得更优秀的话,说不定有一天就能让他开心起来。但是……并没有,他一直就是那个样子。我试图与他变得亲近,试图向他证明我很出色,结果只证明了我真是一个蠢货。”

“为什么?”

“因为后来我发现了一件事。”

那是一个不幸的夜晚,他们远渡重洋,心里怀着对逝去的亲人的悲伤,手上沾着他人的亲人的鲜血。对Celebrimbor来说,那并不是一段特别难捱的时光,因为他不适应航海,为了不呕吐虚脱,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Maglor的歌声中熟睡着。在靠岸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漆黑一片的陌生土地,扎好营之后又一头钻进和Curufin共用的帐篷里接着睡过去。

他只知道有一段时间里,Curufin离开了他身边,但是没过多久又回来了,他便没有在意。直到Maedhros痛苦的呼喊刺穿了他的梦境。

“啊……”Finduilas出生在太阳升起之后,她对Celebrimbor的话无法产生切真的感触。这对Celebrimbor来说恰好合适,或者不如说,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还是可以不用顾及身份地谈起这件事的。

“我最小的那个叔叔,一次都没能踏上Beleriand的土地。他因为后悔和害怕,偷偷滞留在了船上,想要等到船返航去接你们的家族渡海时回到Valinor。只是没想到那天晚上出了……那样的事情。”

冲天的大火照亮了帐篷的每一个角落,令Celebrimbor回忆起了Laurelin美丽的光芒,就在他以为过去的一切都是噩梦即将结束时,实际上却是灾难的开始。

所有人都望着那火光,有的像Maedhros一样发怒,有的像Maglor一样悲伤,有的像Amrod一样恐惧,绝大部分都像Celebrimbor一样呆滞、不知所措。也有的人很平静——比如Curufin,他银色的眼睛里淡漠地映着每一张脸上的每一种反应,他的弟弟穿过人群,将带着切实的杀意的一拳重重地挥在他的脸上。

是你烧的吧?!Ambarussa的船!——Celebrimbor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的大火对他和别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对Feanor和Curufin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你知道他回答了Amrod什么吗?”

Finduilas喝了一小口冷掉的茶,皱起眉:“他回答了什么?”

“……‘谁叫他想背叛我们呢’?”

他确认了好几次,才敢肯定这句话不是他的幻觉。Amrod一边咆哮着“你敢再说一次?!”,一边朝Curufin挥出拳头。Curufin也一边又一边地,平静地重复着他的回答,将这句话灌进愤怒得听不见任何声音的Amrod耳中,顺带也烙进了Celebrimbor的意识中。只有挨最后一拳时他发出的是压抑的痛呼,因为那是Celebrimbor拉开泣不成声的Amrod后,替他揍在Curufin脸上的,常年在工坊里挥舞铁锤的力气不容小觑,但是也只有那一拳,因为Celegorm眼疾手快地把他和Amrod都架走了。

Feanor决定烧毁白船时,只叫上了Curufin,因为那是唯一一个会对他的疯狂决议毫无意见的人。

……不知道他有没有预料到,这个人会像望着白船的火焰一样,毫无触动地望着他也烧成一团灰烬呢?

“总而言之,我大概有四百年没有主动跟他说过话了吧。”Celebrimbor说,“啊,一开始是挺奇怪的,但是渐渐就习惯了。然后就会发现,父母其实并不是生活必需品。”

倒不如说把Curufin从生活中尽量屏蔽出去之后他反而轻松了很多——

“不对吧?”

Finduilas小声说,望着Celebrimbor的眼神悲伤得令后者有些不适。

“……”

“我听父亲说过,Curufinwe殿下的右臂,是因为——”

“因为掩护我所以中了一支毒箭,对,是这样没错。”

他坦然得有些自暴自弃的口气令Finduilas露出了伤感的模样,同时他也感到了胸口像是被揍了一拳似地紧缩感。他第一次和别人谈起这件事,是在Finrod面前,从金色国王身边弥漫开的怜悯气氛快要让他窒息了,现在相对来说就好得多了,像是一个恐水的旱鸭子在被迫多次入水后终于勉强学会了游泳。可这不代表他理解——或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是为什么呢?

如果他们迟一天来到Nargothrond,或是Finrod没有接受他们,Curufin毫无疑问就会死去了。

Celebrimbor想不出任何理由,能让Curufin选择付出自己的性命来救回一个叛逆没用的儿子,这对他们完成誓言可完全没有益处。

如果说Curufin是想让他难堪羞愧倒是可以理解,但为之付出性命就是完全的反作用了。

他很久没有思考过这些事了,不过结果还是没什么变化——他想不通,在数个看似有道理的分歧面前兜兜转转无法选择,然后回到一无所获的起点。

“……可能是战场太混乱了,让他恰好跑错了方向吧。”

Finduilas用力地把茶杯顿在桌上,令Celebrimbor吓了一跳:“我,我也是猜测的,因为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必要救我。”

“当然是因为你是他的孩子,他爱着你啊。”总是给人以温柔轻盈印象的公主忽然强硬了起来。

“对你们来说当然是这样没错,但我刚才也说了,他不是那种……那么合乎常理的人。简单来说就是——”

Celebrimbor又有了那种胸口被唐突揍了一拳的感觉。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理由会爱我,这对他又没有好处。”

“可是我觉得,正是因为不计好处和回报,才更能说明他爱你不是吗?尤其是Curufinwe殿下,不管驱使他救你的是主观意愿还是本能,都代表你对他来说具有不可取代的意义。”Finduilas说,“也许对我们这旁人来说他确实……挺不可理喻的,可是你至少应该更珍惜他一些。”

“……”

“Beleriand和Varlinor不一样,这里的时间过得很快,很多东西如果你不珍惜的话,就会永远失去珍惜它的机会。”

Celebrimbor皱起眉:“你又没有去过Varlinor。”

“对,我只是听父亲谈起过,只是在骤火之战后我总是忍不住会想。假如是在Varlinor,母亲她应该就不会死去了。”Finduilas轻声说,“我在那之前跟她吵过一架……关于Ereinion的事情,我没想到要直到死去之后才能对她说抱歉。”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这件事。”

Nargothrond的公主爽朗地挥了挥手,像是要拨开Celebrimbor头顶盘绕的愁云:“没关系,这已经过去了,自从那时起我就决定以后再也不要犹豫了,我要把一切想要的东西都拿到手,任何遗憾都不要留到第二天。这样即使我在睡梦中死去,也能开开心心地去Mandos。”

伴随着远处传来的宾客们的欢笑,Celebrimbor也试着勾了勾唇角,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表情了。工坊里的环境虽然足够火热,但是却一点都不轻松。

“我觉得你对Mandos也许有很大的误解。”

“又没有人知道Mandos是什么样的,说不定你的才是误解呢?”Finduilas柔软纤细的手覆在了Celebrimbor的手上,“我决定了,本来我今天的愿望是替父亲问到Curufinwe殿下的情况,但是现在我更想你能开心起来。你能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吗?Tyelpe?”

“我——”

从远处走来了一位高大俊美的青年,身上还披着卫士的银甲,吸引了所有女士的目光和微笑,Finduilas也一样。她离开了躲避在荫影下的Celebrimbor朝那个青年跑去,如白鸟投入天空般与他紧紧拥抱。

王国里最优秀的青年与最美丽的公主,他们毫无疑问是这里最完美的情侣,不久的将来大概还会是最完美的夫妻。他们脸上的幸福就像阳光一样耀眼。

Celebrimbor与他投在半杯冷茶中的倒影凝视了片刻,转身离开了这个本来就不属于他的地方。

·

他回来的时间比想象中早很多,之前得到了半天假期的学徒们还没回来,工坊附近理所当然一个人影也见不到。但是正在他准备掏钥匙开门时,本该紧锁的门被他的手肘一碰就开了。

Celebrimbor就这样,和一个打死他也预料不到的人意外地对视在了一起。

他觉得对方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一幕,在他意外打开门之前,那个人显然是在里面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无意识地揉着袖子或是手头最近能拿到的一块布,尽管他的反应很迅速,但Celebrimbor对他这种习惯性的动作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他小时候藏在工坊的某个角落里窥视他人工作时经常会看见。

Curufin首先向他打了个招呼,但嘴张开到一半又紧张地合了起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

“……”

Celebrimbor忽然想到就算是从他的口中问出来,这个问题也显得有点过分了,当初接受Felagund王馈赠的工坊的是Curufin,而不是他Celebrimbor:“……那个,今天我给他们放了假所以不上工。”

“……”

“你现在来这里有什么事吗?哦,如果你想用工坊的话可以随便用,不需要征求我们的意见,也没必要。”

“……”

“你为什么不说话?”

Curufin抬起手,修长的指尖在空中犹豫地悬停了一阵后,指向了自己的喉咙。

Celebrimbor在那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要被空气中浓度陡然提升的尴尬给淹死了。

“……抱歉,我忘记了。”

没有人工作的工坊里不再充斥着令人窒息的高温,四周非常的安静,令Celebrimbor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和心跳都异常吵闹,稍显幽暗的空间中似乎带着一种阴森森的凉意。他在壁柜里翻找时借着一点余光打量着Curufin——他在角落休息用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稍微裹紧了深黑色的丝绒长袍,对于现在的季节来说他穿得有点太多了,但和他阴沉苍白的脸色搭配起来却又不显得异常。他的目光简略地扫过工坊内部,却没有在任何一处地方停留,不论是威武的长剑还是精雕细琢的宝石,它们中没有一个能进入那双银灰色的眼中。

Celebrimbor想方设法找出了很久以前别人赠送给他的那套茶具,柜子角落里还剩着一些茶叶。虽然没有今天他在Finduilas那里尝到的茶叶好,不过味道还说得过去,也不会像那些娇嫩的高级茶叶一样会被他粗糙的手法泡坏。

Curufin接过那只温暖的茶杯,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了句“谢谢”。

“你如果有事的话。”Celebrimbor说,“应该带上Turkafinwe一起来的,这里没有人看得懂你的手语。”

Curufin摇了摇头,从身后掏出了一卷纸和笔,Celebrimbor认出来它们原本应该在角落里那张桌子上,裹在一大堆废弃图纸里面。某位新晋学徒那充满想象力和不切实际性的设计就在纸面上对着Celebrimbor的脸招摇,Curufin把纸翻了一面,开始在上面书写。

——这样可以吗?

——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单独跟你谈。

Celebrimbor望着句尾欠缺句号的位置良久,才忍住了那句话:我们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单独谈的吗?

Curufin将他的沉默默认为了了解,他收回纸继续写,Celebrimbor不动声色地斜眼看着那笔尖快速地滑行又犹疑地停顿,Curufin想了想,把刚写下的字划掉,又在下方补了一行。

——我想委托你做一个工作。

他再次把纸亮出来时,Celebrimbor一眼就看见了刚才被他涂黑的地方,那是一句没有结尾的话,透过涂抹的黑线勉强可以看见Tengwar优美的曲线。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它吸去了Celebrimbor全部的注意力,让他渴望将其识读出来。

——(你……)

但是他发呆的时间太长了,纸很快被收了回去。

——是比较紧急的工作,不知道你现在方不方便?

当然不方便,详细来说是从现在算直到十多年后他都不会再有空余时间这种东西了。当然这个事实只是在Celebrimbor的记忆中短暂上浮了片刻又沉没了下去,他现在如同入魔一样被另外一样东西占据着注意力。

——(最近……)

——我很抱歉现在才来拜托你,但确实是事出紧急。如果你没有时间的话,可不可以为我介绍一位擅长制造戒指的学徒?

——(过得还好……)

Curufin看似有些困惑的样子

——(Tyel……)Celebrimbor?

“没事,我还好。”

现在工坊里并不燥热,也没有人催促他去工作,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感到紧张。在半路上已经忘得差不多的,Finduilas柔和的话语冷不丁地在他脑中再次响起,竟然显得比在宴会上听到时还要清晰。

你在想什么呢?那公主是个在温室里长大,脑子里除了茶会和首饰什么都没有的傻白甜,你难道也和她一样吗?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那句话非常的诱人,能让他完全忘记刚吃下肚的点心和繁花的香气,忽略午后的阳光有多么温暖,从精美绝伦的玻璃天穹投射下来,散射出彩虹一样的光彩。内心似乎有一个埋藏依旧的种子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始蠢动,在Curufin优美的笔迹下开始试图破土发芽,带来阵阵酸涩和疼痛。

——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唐突……算了,我自己解决就好。

“等等!”

Celebrimbor猛然回过神,抓住Curufin的手臂,他的父亲在这突如其来的力道下踉跄了一下往后跌回长椅上。Curufin比他记忆中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孱弱,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具躯壳已经完全失去了他所熟知的那种力量。

“你想要制作什么?有多紧急?”Celebrimbor尽量让自己保持着用接受他人委托时惯来的那种波澜不惊的口气。

Curufin愣了一下,银色的眼睛被惊喜点亮了——就连这也让Celebrimbor胸腔里的某处抽痛起来——他抽出另一张图纸,这次是他准备好了带过来的。

图纸上是一幅精细的戒指设计图,详尽标注了各处的比例和大小,这毫无疑问是Curufin自己的手笔。尽管和Celebrimbor记忆中的水平差了不少,边缘因为赶工而显得潦草,但依旧比Celebrimbor在Nargothrond所见的任何一个工匠或设计师画得都要好。令Celebrimbor不禁伸手抚向纸面,指尖沾上了一小撮碳粉。

这个设计在精灵的饰品中很少见,和Curufin以往的设计也风格迥异,但不知为何他觉得它看起来并不陌生。

他看向Curufin的脸庞,没有看出任何端倪。“这是……”他只能试探着问,“送给国王的礼物吗?”

——是的。

“他为什么会急着要一枚戒指?他应该有数不清的戒指吧?而且近期也没有什么节日。”

Curufin第一次流露出沉思的模样,在纸上一笔一顿地写到。

——很抱歉,原因我现在无法跟你细说,但是我可以保证,我现在确实非常需要它。

“……时限是多久?”

——两天。

Celebrimbor叹了口气,把图纸卷起来,收进自己的口袋里。他的父亲喜悦而担忧的模样像是某种缭绕在他幻想中的过去的影子,纸上的字在他脑中温柔地嗡嗡作响,在这间隙中他听见自己说。

“没问题,两天之后你来取吧。”

此时他还无法预料到这将成为他一辈子最后悔的决定。他只知道自己时隔数百年第一次没有逃避Curufin伸过来的手臂,放任他将自己拥入怀中时的感觉温暖得不可思议。好像他从漫长的噩梦中醒来,还身处在Laurelin的光辉之下。

Finduilas……也许她说得没有错。

·

“为什么要我们这个时候来议事厅?”

Orodreth将困惑的眼神投向旁边的精灵贵族,后者诚实地摇了摇头,似乎想说“您难道不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吗?”,但在看着Orodreth和自己一样的装束——外袍底下裹着睡衣——时又作罢了。

即使是在不分昼夜的Nargothrond,也有一个相对公认的时间表。精灵们依照着自己的幻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假装自己还像生活在太阳——甚至是Laurelin的光辉下。这样的规则随着时间的过去而逐步成立,如今又正在崩毁,Orodreth放眼如今聚集在议事厅中一张张困惑的脸庞,他对他们无比熟悉,那都是掌握了Nargothrond权利与命脉的精灵们,随着王子跨越冰峡而来的Varlinor的追随者们,还有在Beleriand加入Felagund王麾下的Sindar小统领。大约有半数的人和Orodreth一样还穿着睡衣,剩下的那一半则穿着宴会的华服,有的人手里还拿着酒杯,一看就是被从宴会上拉过来的。

刚刚被Orodreth问出来的问题,同样在他人口中被传递着,Orodreth皱着眉望向议事厅中心。高耸的台阶延伸向巨大水晶吊灯投下的光环中,他的兄长就端坐在他的王座上,Orodreth前面站着两个非常高大的Sindar精灵,导致他无法看清Finrod的脸,不过他非常肯定这场唐突召开的会议肯定不是Finrod的主意,如果Felagund真的能这样努力地对待国王的工作,在这里所有的臣子的反应肯定不是疑惑,而是惊恐于国王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砸中头了。

既然不是Finrod的意思,那有谁能把他半夜拉过来开会呢?

正当他努力地思索着时,四周的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前方那两个高大的精灵冷不丁地开始后退,险些把他撞了个跟头。Orodreth越过他们的肩膀向前望去,只见三两扎堆说话的精灵们纷纷让开了,在议事厅中间让开了一条道路。

“看。”Orodreth旁边的精灵用手肘捅了捅他,他循着对方的视线望去。

一片黑色的影子越过人群的缝隙撞入Orodreth眼中,他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这种熟悉感来自何处,他就看见了更有标志性的存在

披着野兽的皮毛,本身也像野兽一样高大、充满威迫力的Celegorm。能让他这样安静地跟随着的只有一个人。

“让一让,不好意思,让一让!”

他艰难地在人群中发出声音,所幸尽管他的存在感向来薄弱,但这张足够有Arafinwe家族标志特征的脸依旧为人所知。当王弟蓬头垢面地从两个Sindar精灵的胳膊间挤出来时,那个熟悉的声音已经来到了王座的台阶下,如同一把倒插在地上的黑色利剑切开了充溢在空间中的光芒。

“我的堂亲。”Finrod的声音从高处落下,“今夜召集大家于此处,是有何急事?”

Curufin回过身朝后头的兄长点了点头,Celegorm清了清嗓子,雄浑的声音响彻了金色的大厅:“我们希望您能在诸位面前,回答我们的一个疑问。”

Finrod似乎思索了一阵,回答道:“当然没问题,说吧。”

“如果有人要求您抛弃Nargothrond,您会答应吗?”

Orodreth愣住了,而在他还没有完全理解过来进入耳朵的每一个词语组合起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周围就发生了激烈的骚动,他身后有某个声音高亢的精灵大声怒骂着“胡说八道!大言不惭!”。

“请各位安静。”

Finrod以柔和的声音打断了骚动。

“我是Nargothrond的奠基者,她的每一根支柱,每一片穹顶都是我亲手设计,她的血液里融入了我的魔法,她的心就在我的胸腔里跳动。”他说,“我当然不能这样做,这不仅是为了这片土地上庇护的所有人,也是为了我自己,切断这样的联系,想必我和她都会逐渐地死去。”

“这是您的保证吗?”

“当然。”

Curufin低下头去,而Celegorm微笑了,他拍了一下弟弟的肩膀:“看到了吗?我早就叫你不要疑神疑鬼的。”Curufin冲他激烈地比划了几个手势,Orodreth想要辨认,可碍于视角问题只能作罢。

“我能问一下,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们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是这样,我们驻守在边境的部队,今日捕获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类。他像是刚刚狼狈地被从Doriath驱赶了出来,又进入了Talath Dirnen。”Celegorm说,“他自称是曾经某个效忠于您的人类,Beor的后裔,要求我的士兵带他来见您。”

“……”Finrod说,“那么,他现在人在什么地方?”

Celegorm眯起眼睛:“您不否认这件事吗,堂亲?”

“Beor是我忠诚的朋友,次生子女的生命就像花朵一样短暂而易于凋零,对于我们来说,自然只能从他们的后裔身上寻求思念的慰藉。尽管我与他的后裔已经不甚熟识,我依旧希望能见到他。”

“这样吗?那真是太遗憾了,我的部下并不了解这些情感上的琐事,只能公事公办地把他赶走了。”Celegorm说,“因为那家伙大概脑子有些不清醒,竟然要求您出兵为他攻打Angband夺取Silmar……某样重要的宝物,好让他迎娶Thingol王那美丽的女儿。”

一度被激起的情绪又唐突地沉寂下去,放眼望去每张脸上都是同样的僵硬和呆滞,Celegorm的话并不难理解,或者说正相反,他的言语就像性情一样简单直白,藏不住额外的信息。这反而令这些话显得更加荒谬了。

“怎,怎么可能?攻打Angband?一个人类要迎娶Doriath的公主?……你在说什么啊,Turkafinwe?”

Feanorian的两兄弟朝Orodreth这边看过来,Celegorm说:“哦,你在啊?Artaresto?”

“什么叫‘你在’?不是你们把我叫出来的吗?”Orodreth从人群中挤出来,他忍不住放大了声音,“而且我出来不是为了听你们编故事的?”

“Curvo说,如果是他编的故事,听起来肯定会比现在更合理一些。”

“我也觉得是这样,但是证据呢?你们说有这样一个人,他在哪里呢?”

Curufin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像是弹奏着看不见的琴一样挥动着,Celegorm斜眼看着弟弟,咧嘴笑了:“你在害怕什么,Artaresto?”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回答我的问题。”

“那个人,如我们刚才所说,因为粗暴地袭击了我们的士兵而被赶走了。应该是沿着Doriath的森林边缘离开了,虽然他临走前说了一定会再回来见到Felagund,要我们好看。至于证据,我不知道它算不算,这是他不慎落下的。”

Celegorm摸索着口袋,拿出一枚细小的金属物件,抛给Orodreth。

那东西像一颗过于沉重的雨滴落入他手心中的时候,Orodreth就感觉到,这是一枚戒指,比平时他会携带的戒指要粗大一些。他心底忽然泛起一股不祥的黑烟,它在他摊开掌心的时候冷不丁地把他的整个意识都吞了下去。Orodreth耳边嗡地一声巨响,掩盖了Celegorm那声半是好奇半是好笑的话。

“这看着确实很像你们Arafinwe家的东西。”

缠绕的双蛇,金色的花。

“那是什么,Artaresto?”Finrod从王座上站起来,轻声询问。

从很久以前他就觉得,这是个非常、非常不祥的标志。

“你们从哪里拿到这东西的?!”

“一个号称自己是国王的恩人的后代的人类手里,还需要我说多少次?”Celegorm不耐烦地说,“至于那个人类从哪里得到它的,你可以追去问他——或者,问一下国王陛下?”

Celegorm朝左边抬了抬下巴,这个时候,Finrod已经从光芒笼罩的台阶上走下来了。他的身影变得清晰起来,从兄长的神情上,Orodreth可以觉察到如今自己脸上的神情,肯定不是什么泰然自若的样子。

事实上,从头到尾一直平静的只有Curufin,而且他无法发出声音,于是他的存在感可能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显得如此稀薄。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自己的亲属们,像是在围观一件事不关己的闹剧。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你的玩笑?”

“感谢你如此高看我的幽默感,Artaresto,但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Finrod这样对他说。

“你,你真的……”尽管Orodreth能感到上百束紧张的视线灼烧着他的脊椎,他也说不下去了。

“真的什么啊?”Celegorm挑起眉毛,“你以前做过什么吗,Findarato?和你那些短命的可爱朋友们?”

“就像你们一样,我的堂亲,我也曾差点于Morgoth的爪牙手中丧命。那时是我忠诚的朋友Beor的一位后裔,Barahir舍命拯救了我。作为报答我向他赠送了一枚戒指,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仅有的东西,Arafinwe的领袖象征……”

“真是慷慨。”

“……以及一句誓言。”

Finrod往日那种愉快得有些轻浮的语气不见了,Orodreth相信在场的每个人大概都像他一样,感到了肠胃里那阵难以言喻的翻滚。说句毫不夸张的话,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要Finrod立马从众人的眼皮底下消失,来个人把他拖走或是他直接消失在空气中都好。

“我向他承诺无论何时,只要拿着戒指来找我,我将会尽全力实现他和他的后人的愿望。”

Celegorm像是嗅到了异味的猎犬般眯起眼睛:“包括出兵攻打安格班或者在必要的时候攻打Doriath为他抢夺公主吗?”

人群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不知有谁小声地用Sindar的方言低叹了一句。

Finrod平静地回答:“如果他想这么做的话。”

“够了,够了!”

Orodreth终于忍无可忍冲上前去,闯入Feanorian兄弟和Finrod的视线之间。Nauglamir完全遮挡了Finrod的咽喉和前胸,于是他攥起了两串金色的链子,将Finrod拉到面前。

“你怎么能做出这么草率的决定!”他在兄长耳边压低了声音,“这和把Nargothrond拱手送给别人有什么区别!”

“Barahir不会要求我把国家送给他的。”

“你在开什么玩笑!人类有多短命你还能不清楚?!Beor是个忠诚的人,Barahir也许也很善良,但你无法预料他的后人是否会堕落!”

“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吧。”

“那就别说了!你是想现在的状况还不够混乱吗?趁现在赶紧回去吧,我帮你应付Turkafinwe他们。”

Finrod叹了口气:“Artaresto,我很高兴你这样为我着想。”

“别说的好像我从来没有为你着想过一样。”

“可这是我必须要面对的事情,不是现在就是将来,迟早有一天我要实现这个承诺。我们总不能一直蒙混过关,而且——”

说着,Finrod握住了Orodreth的手,以不会令他疼痛,又不容他抗拒的力气一根根掰开了他的手指。然后轻轻将他推到一边,好像只是刚刚应付完了一场孩童的撒娇。他正了正自己的项链,对Curufin说。

“你们说的那位人类在什么地方?我需要见他。啊,我应该早一些向你们坦诚这件事的,给你们造成了这样的麻烦和误会真是不好意思。”

Curufin紧绷的唇线拉长了,有那么一刻Orodreth觉得他随时都有可能一拳砸在Finrod脸上。充当传话筒的Celegorm及时地把弟弟挡在身后:“我们刚刚说过,他被赶走了——别开玩笑了,Felagund,你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地把一个人类的愿望置于这个国家所有人的生命之上!”

“这不是理所当然,而是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我相信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希望这种事情发生,你说对吧,Artaresto。”Orodreth脊柱里窜起一阵恶寒,“作为王弟的你意见如何?你不劝劝Felagund吗?”

Orodreth不清楚事情为何会突然发展成眼下的样子,Celegorm毫无预兆地叫出了他的名字,那些在议会上从来不把他的意见当回事的人——他的兄长,沉默的Curufin,和他们身后的每一个人,忽然都把视线聚焦在了他身上。当他反应过来这片唐突降临的沉默代表着每个人都在等着他拿出一个完美的答案时,他有了种被万箭穿心般的错觉。

现在在这里,最不需要的就是答案,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有了笃定的想法。他们只是想借一张合适的嘴将它说出来。

以及Orodreth痛恨自己发现了,如果不是被Celegorm突然推了一把,这也是他自己心中的打算。

——Nargothrond不能失去她的王,虽然这位王总是过于随心所欲、任性、无厘头,犯下了大错而不自知,但没有人能够取代他。

“Artaresto。”Finrod平静地望着他,直到现在他还是满脸无所谓的样子,令Orodreth难以遏制地怒火中烧起来。

“改变你的承诺吧,Findarato。”Orodreth深吸一口气,努力稳定着自己的舌头,“现在戒指已经在我们手上,再也没有人能做到‘拿着戒指来见你’这种事了,即使你食言也不算违背誓言。”

“或许你说的没错,但誓言要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事情就好了。关于这点你不如问问我们的堂亲。”

“啊,你说的没错,正是因为这件事不好解决,Curvo和我才想着要尽力挽回。Nargothrond是我们最后的容身之地,而你是于我们有恩的堂亲和她的国王,我们不希望你们受害……尤其是因为我们的誓言。”

——不能让他去见那个人,不能让他离开这里。

“如果你决定要实现那个人类的愿望,我们将不得不……”

Celegorm说着,回身揽住了Curufin的肩膀,年轻的Feanorian低着头,看起来似乎在微微发抖。

——即使是用出特殊手段也好,要保护他。

“Findarato,我——我们不会让你见到那个人类的。”

Orodreth用颤抖的声音说。

·

Celebrimbor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的每一块骨头都在嘎嘎作响,整个人都像是变成了条陈年的木楼梯,上面还有一个Gilgalad在不断地来回奔跑。他尝试着转动了一下脖子,小心翼翼地把脑袋从臂弯中抬起来,然后再慢慢直起腰。他起初以为自己累瘫了,在工作台上趴了很久,但想了想应该不至于。毕竟他倒头睡去前最后的记忆里,工坊里只剩下他独自在工作,现在放眼望去这里也没有除了他之外的第二个人。这里的学徒虽然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但应该不会放任他在工作场所睡一整天而不叫醒他的。

这么一想,他应该只是普通地在工作台上睡了一夜,结果却变成了这样,看来他的身体确实不如从前了。在Himlad的时候,因为紧急的兵器补给而几天几夜不睡觉是每个工匠都习以为常的事情,而那些首饰的订单则完全不值得Celebrimbor为其牺牲正常的作息。除了——

他的视线扫过桌面,图纸和工具还是老样子,只有那枚让他整整两天两夜没有休息的罪魁祸首消失了。这令他猛地清醒过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肩上有东西被他突然的动作抖落下来,他低下头,发现是一件纯黑色袍子。

Celebrimbor将其拾起,抖了抖灰尘,小心地叠好挂在椅背上。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当他在工坊这个小角落里熟睡的时候,外面更大的世界悄悄发生了变化。

准确地说,他迟钝的神经直到近两天之后才对周围的异常产生了反应。

在两天没能在餐桌上见到国王后,他对其余沉默的家人发出了疑问。

“国王这两天去什么地方了吗?”

这个疑问是相当正常的,Finrod可能是Beleriand最不称职的国王,在Morgoth的烈火吞没北方的大片土地之前,他在各地漫游的时间便远多于坐在王座之上。如今他已经消停了快十年了,但这不是因为他终于对外界日益凶险的环境的产生了顾虑,而是多亏了Curufin坚持不懈的抗议和监视。Celebrimbor一直觉得在这样的高压政策之下国王总有一天会闹一场惊天动地的逃跑。

Celebrimbor没有收到他意料之中的回应,比如Orodreth的叹息,Celegorm的大笑或者Curufin气得发抖还是要装作面无表情的样子。年长的精灵们怀着某种诡异的默契交换眼神,最终Orodreth说。

“他这几天身体不好,需要静养。”

“为什么?”

Orodreth犹豫了一下:“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医官。”

Celebrimbor还想说什么,但是被Gilgalad清脆响亮的声音打断了:“姐?你的眼睛怎么了,进沙子了吗?”

“没,没事,今天的洋葱汤比我想象中还要辣。”

话题消失之后就很难被找回来,尤其是对Celebrimbor来说,他望了一眼Finrod那张空荡荡的椅子,重新拿起了勺子。

这次的午餐他还是惯例地提前离席,但是没有回到工坊里,而是来到了Finduilas房间附近的一条小道,躲在角落里。没过多久,从他来的方向便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和长裙在地上拖曳的沙沙声。

Finduilas看见他时发出小声的惊呼,“Tyelpe,你怎么在这里?”

“你在餐桌上不是在冲我挤眼睛,示意我来找你吗?”他说,“只有这条路上没有埋伏着你的追求者——你一定不想我们的关系被误会吧?”

“其实我只是想叫你别继续问下去了,但是你没有看见。”

“国王他怎么了吗?”

Finduilas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我也说不好。”

“……难道他真的离家出走了?”

“不不不,绝对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啊,我的意思是离家出走比起现在的情况要简单。”Finduilas说,“他还在Nargothrond,就在他的房间里……休养,至少我见到的人都是这样说的。”

“你觉得事情不是这样吗?”

“这个……你还是自己看看吧,跟我来,这边走。”

Finduilas领着他走进了这条幽暗小路的一条岔道,Celebrimbor刚才也经过了这里,在缥缈不定的光照下他还以为那只是一处岩石间的狭缝,但是Finduilas毫不犹豫地往阴影里一钻就消失了,他谨慎地对比了一下狭缝的宽度和自己的腰围,也跟着走了进去。

隧道呈现出狭窄的梭子状,粗糙的岩石从四面八方剐蹭着Celebrimbor的头顶和肩膀,他只能以一种令肩膀酸痛的姿势小心地缩起来。Finduilas头上镶嵌着天然发光宝石的发簪是唯一的光源,像小小的萤火虫在前方忽上忽下地漂浮着。他感到脚下明显出现了向下倾斜的倾向,然后在一个陡峭的坡度后他撞在了Finduilas的后背上。

“来,看。”

Celebrimbor惊讶地发现,他们又来到了一条更宽阔的通道。Finduilas拉着他,两个人一起在通道口探出头去。

外面是国王卧室前的走廊,满溢的金光刺得Celebrimbor眼底涌出了一层泪,有十数个影子在这层朦胧的薄膜上晃动。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抹去了泪水之后清晰的视线告诉他没有。

“这——”

Finduilas点了点头,将他拉回狭窄的密道中。

“……如果Findarato是身体不好,那应该更需要安静对吧?更别说他本来就不喜欢门口有卫兵。”Finduilas说,“为什么他门前的防卫反而加强了呢?”

“而且他们不是国王的亲卫队,Edrahil手下的人穿的不是这个样式的盔甲。”

“他们是我父亲的士兵,Edrahil他们被调到Tar-Dirnen去了。昨天我在这里还看见了你父亲的士兵,你不觉得……很像是Findarato被软禁了吗?”

他们在幽暗的密道里凝视着彼此发光的灰眼睛,过了一阵,Celebrimbor低声说。

“这,这不可能啊?你不如跟我说他真的离家出走了Artaresto他们不想让这件事情被发现所以把他的房间锁了起来?”

“我想过了!可是平时根本就不会有人来这里找他吧,不管是什么事情,找他都不如找你爸啊?”

“唔……”

这时铁靴子砸在地毯上的声音朝这边接近了,Finduilas推着他把他塞回了细小的密道里,在这样的地方来回一趟后,他们两人都变得灰头土脸的,Finduilas被精致地挽起的长发变得像金灿灿的鸟窝一样,她干脆摘下了发簪。

“我还问过Gwindor,但他知道的也不多,他只说他爸前两天晚上突然受到召集去参加了一个紧急会议,回来后跟他哥哥小吵了一架。”她气喘吁吁地接着刚才的话说,“他在门外偷听到一半被Gelmir赶走了,他只记得他们提到了国王和戒指……”

“戒——”

Celebrimbor一愣,像是黑暗中有条蛇在不知不觉间爬到了他身上,在这时冷不丁地咬了他一口。Finduilas的声音和面容忽然变得遥远而虚浮,他颤抖着咽了口唾沫:“……为什么是和戒指有关?”

“好像是说国王曾经把一枚戒指送给了一个人类,那个人类和他的家人拿着那枚戒指来找他的话,他将尽全力实现他们的任何愿望。而你爸和伯父发现了那个人类的后人什么的。”Finduilas说,“我从来都没听说过有这种事……Tyelpe?你要去哪里?等等,等等我啊!”

·

Finduilas焦急的呼唤声在岩壁间回荡着,在他跑过两个弯后逐渐地消失了,如果这个情形有别人看见,现在估计已经被人拦着要决斗了。但此时他脑子里完全被另一件事情占据了,它爆炸式地膨胀着,挤压得他的脑髓发疼。

Finduilas看起来没能追上来,在他稍微有些冷静下来后,他开始有点庆幸她没有这么做,不然她在这里大概也会胆怯地打退堂鼓——或是被Celebrimbor自己赶走。

那扇门和Celebrimbor前几天路过时一样紧闭着,依旧外界展现着惊人的排斥姿态,但是在他眼里却不如那时可怕了。一股力量驱使着他触碰到了金属的门把手,像是确信了它的存在后,他大力敲响了Curufin的房门。

不久后,从门缝后出现了一张苍白的面孔,乍看之下就像是有一面镜子被摆在了那里一样,随后镜像般的脸上出现了困惑的痕迹。

“我……我有话跟你说。”

Celebrimbor说着,向前迈了一步,打定主意在门关上之前就强硬地闯进去。但是Curufin只是稍微打量了他一阵就把他放了进去。

Celebrimbor注意到,这居然是他近十年来第一次进入父亲的房间。这个地方整洁得惊人,简直不像有人常住的样子,稍嫌昏暗的环境模糊了每一样摆设的轮廓,像是有一股淡淡的雾气漂浮在其间。

——你有急事吗?Curufin在他面前抖开了一张纸。

“急……不,应该……我,我有个问题要问你。那枚戒指,你,拿走了是吗?”

——是的,我去找你的时候,你还在睡,我就自己拿走了。

“你用它做了什么?之前你说那是给国王的礼物,但是我现在觉得——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给国王送礼物,而且还非常紧急,可是最近并不是国王的受诞日,也没有什么重大的节日吧?”

Curufin似乎愣了一下,银色的眼睛凝视着儿子的脸,转瞬之间他身上放松的感觉就消失了,像是某种猎食的动物搜寻着猎物的破绽。

——你了解到了什么?

羊皮纸上细长漆黑的字迹刺进了Celebrimbor的眼睛,他缓慢地摇了摇头:“我了解到了你在骗我。”

——我没有。

“难道你想说那确实是一份礼物吗?礼物怎么会让国王他被软禁起来呢——你敢否认这件事吗?!”

Curufin一面看着他,一面在纸上飞笔疾书。

——按照我的理解这确实如此,如果我不这样做,Felagund很快就会为他过度仁慈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在试着拯救他。

——我不能让他被那个愚蠢的誓言带去为人类卖命。

“不,我……”

Celebrimbor不能理解。

他的思考变得困难起来,从匆匆写下的文字上无法看清Curufin的感情,不过即使这些话是Curufin亲口说出来的,想必语气一定也是极度的平静。在至亲消逝在烈火中时他都能保持冷静,更别说是计划进展得很顺利的时候了。

“可是结果根本没有人类来要求他实现誓言,不是吗,甚至可能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人。”

——当然存在,而且他很快就要来了,我不能让他见到Felagund!

“胡扯!你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你难道能预知未来吗——我们家没人有这种能力!”

Curufin一直紧抿的唇张开了,似乎是本能地想辩解些什么,但只有些缕渗着痛苦的气流透了出来。他的手指紧攥起来,将纸揉成了一团。

“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你一定有这样的方法对吧?你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来了这件事,然后一刻也不迟疑地决定利用它蒙骗大家,剥夺国王的权力?”

“……”

“国王他这么信任你,甚至是——爱你,你还不满足吗?”

Curufin粗重地喘息着,喉咙里回响着空洞而嘶哑的无意义的声音。他身后壁炉的光线映出了他身上毛皮披肩厚重的轮廓,Celebrimbor竟一时错觉他就像只真正的野兽,因为被揭露了身份而暴怒着,眼中泛着灼热的光。他冷冷地瞪着Celebrimbor,良久过后拿起一张新的纸,开始书写。

Curufin的怒火有多可怕是享誉整个Nargothrond的,Celebrimbor过去有一段时间也被这样的恐惧支配着,总是战战兢兢的。但如今他居然感觉不到丝毫畏惧,甚至站得更加笔直,用早已能越过Curufin头顶的视线无声地宣泄着同样的愤怒。唯一不能忽略的是在愤怒的盾牌下他胸腔里的抽痛。

——那你想怎么样?

起初只是难以注意的程度,就像无关痛痒的划伤,只是每次心脏的鼓动都在将其进一步地撕裂。他觉得这像是一种嘲笑。

他居然时至如今,还在天真地相信能从Curufin那里获得爱。

“我要揭发你的骗局。那颗戒指根本不是国王曾经送出去那枚,只是我花了区区两天制造的仿制品而已。”

——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

“你画的设计图还在我手上……只要看了那个谁都会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对人类发下誓言的事情并不是我编造的,你不明白吗,Felagund自己当着所有人展现了他的愚蠢和冥顽不灵。

——是他大声地告诉每个人,假如真的有一个人类来到了这里,他将会毫不犹豫地为了他的愿望将这一个国家的生命拱手相让。他亲口告诉了我们,他并不在乎我们。

——就算你把真相说出去,结果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因为他已经亲手葬送了国王的威信。本来他就对这个国家的运转毫无贡献,不管是呆在王座上还是地牢里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Celebrimbor夺下那张纸撕成碎片,一把撒在了Curufin脸上,后者毫不动摇地接受了这无力的发泄。

“我不会让你为所欲为的!”

年长的精灵只是略微勾起唇角,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分歧点(4):该拿Celebrimbor怎么办?

【A:这小子要搞事,找个地方关起来。】

【B:不理他,反正他有搞事的心也没有搞事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