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这还有不交代的余地吗?】
那个从Curufin这里铩羽而归好几次的Maia可以证明,Curufin不是个吓大的精灵,从小到大以来能威严到让Feanor最器重的小公子高看几眼的家伙单边手就能数过来还有余数看,Celegorm显然无法用他那庞大的身躯挤进短短的名单里。
如今Curufin也坚持这样认为,即使他的精力已经薄弱得连撑开眼睛都费劲了,他也依旧努力仰视着视线之外的Celegorm的头顶,争分夺秒地思考着该如何让Celegorm的认知水平回到正轨——显然不能是“让开”或“一边去”,自从Celegorm不再需要扮演一位好领主后,这两句话就约等于放屁了。也不能是“你冷静听我解释”,这句话需要下文支撑,他没有下文可以和Celegorm分享。更不能是“我不是Curufinwe还能是谁”,他自己听了恐怕都不会放过自己。
保养良好的刀身在微弱光线下灼灼生辉,逐步接近时像黑夜中的火炬般夺去了Curufin所有注意力。
“我是Curufinwe没错,但……不是现在的Curufinwe。”
他听见这样的声音越过脑子里回荡的嗡嗡声软弱地响起。
“请你听我解释,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求求你相信我——你要是不相信我,也没有别人会相信了。”
“Curvo?!”
撞到墙壁的冲击好似越过千山万水终于迟缓地到达了他脑中,眩晕改写了他对站立的本能。他本以为是Celegorm在不耐烦中想要举刀威胁他,直到Celegorm突然丢掉手中的短刀将他抱在怀里时他才反应过来,其实是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正缓缓地倒下。
Celegorm的披风领子上带着死去兽皮冰冷的气味和猎人灼热的体温,与千百年的岁月另一头,双树光辉下的童年回忆中别无二致。
如果我真的是假货,现在应该已经把他的心脏都给掏出来了吧。
Curufin昏昏沉沉地想,然后发现,这也是从来都没有变过的。
·
Curufin昏迷了一阵。期间Celegorm似乎是急急忙忙地把他抱到床上,用被子捂好,急得满地团团转,发现别无他法后只能回到床边握着Curufin的手,害怕又小声地叫他的名字——以上都是Curufin想象出来,或者说他在昏昏沉沉中梦到的场景,睁开眼来看到的也是八九不离十,就是他的床边除此之外多了一只硕大的狗头,狗头上还端坐着几只老鼠,从它们脸上读出担忧情绪的时候Curufin很后悔没能一头撞死在Celegorm的刀上,而且Celegorm不好用的脑子忽然记性又好了起来,居然没有被他梨花带雨昏倒的样子吓得忘记“真假Curufin”这事。
所以,来讲故事吧。
Curufin自Celebrimbor出生起就特别讨厌这件事,他不是个好的传述者,总是忍不住想去删改或评点一番那些蹩脚的故事,或是堵住聆听者的疑问。如今轮到Curufin自己的故事,他却是什么意见都不想有了,面对着一群种族组成和智力排布都奇异得举世无双的听众更是严重加大了他的精神负担。Curufin紧紧握着Celegorm塞给他的热水杯,尽量以轻松的态度,叙述着自己从被一杆枪穿心钉在墙上开始的故事。
“……后来我们打进了Doriath,在那场战役中我不慎被一个装死的士兵刺死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当初醒来的时候会叫你去追Dior的女儿。”
Celegorm大张着嘴,视线懵懂地游弋了一阵,又转了回来:“没有这回事吧?”
“……”哦对,那是第一次回溯时的事情。Curufin想了起来。Celegorm笃定地否认了前几次回溯中的自己做过的事情,这给他带来一种反胃的感觉。好像眼前的Celegorm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替换了,但事实上不管到哪里,Celegorm都是Celegorm,真正怪异的东西是他自己,“我记错了……那是我第一次回溯时的事情,现在好像是第四次还是第五次了吧。我拒绝了Mandos派来召唤我的Maia,这好像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麻烦,所以他同意让我回溯时间,直到我得到满意的结局,愿意跟他走为止。”
“回溯时……还有这种事情?”Celegorm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把Huan耷拉在他大腿上的脑袋都甩了出去:“那祖父——”
“很遗憾,他说无法回到降下诅咒之前——我猜他可能没有能力违抗Mandos的命令。所以我思考过后,决定回到这里来。”
Celegorm沉默地坐了回去:“为什么是这里?”
“Ambarussa——Umbrato是因为我的过失而死去的,但我始终认为他应该留在母亲身边。还没越过大海,他的勇气就已经被消磨殆尽了,来到Beleriand只会让他迎来更悲惨的结局。让他早点结束旅途也好。”
“那Atar呢?”
Celegorm好像有上千年没有说过这个词了,发音和语调都显得僵硬而怪异。
“他疯了,Turko,如果我们在星下之战救了他,就要与从冰峡而来Nolofinwe为敌。那样我们大概活不到太阳升起的第二天。”
“……说的也是。”
Curufin将视线从Celegorm捏紧的拳头上移开:“还有,我只是回到了过去的身体里,除了来自未来的知识外,我个人的力量,身边的条件都不会改变。这个方法掌握在那个Maia手中,我不知道他能容忍我多少次——有的事情即使改变了也不会对我们的未来有什么影响,还有的事情我在过去已经尽己所能地努力过了,重来之后估计也很难做得更好。那么最好的选择就只有一个,拯救Felagund。”
“你的意思是Felagund会死,他不是受到了Ulmo的庇护吗?”Celegorm咂了咂舌头,把后半个问题吞了回去,“算了,这故事应该很长。”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会全部说给你听。”
Celegorm挤出一丝苦笑:“不用了,应该是和我们有关吧?”
“……”
“你提到他的名字时,好像对他心怀愧疚。”
虽然病情不如金发堂亲们如此明显,但Celegorm显然也是一类“Valar病”的深度患者,症状包括但不限于有时会用笃定到令人厌恶的口吻评论一些自己并不清楚的情况,能令Curufin把下次轮回份的耐心也一口气透支掉:“该心怀愧疚的是他。”Curufin用仅有的力气瞪着Celegorm和旁边那只耷拉在他膝盖上,和他八分像的狗头,“我这段时间没隔几天就要见一次那个Mandos派来的Maia,比见我亲儿子还要频繁!说到底如果他没有轻率地向那些短命的次生子女发誓,他就不会触犯我们的誓言,不会和几个废物一起惨死在帮别人娶老婆的路上,更不会让Nagothrond毁在Artaresto那个连女儿都看不住的蠢材手里——”
“什么?Nargothrond……唔唔唔……”
Curufin愣了愣,悚然望向紧闭的房门口。隔着一扇门外的走廊,是Nargothrond的老鼠都不愿意接近(也许现在情况有了变化)的“Curufin的地盘”,那里常年徘徊着的只有洞穴里湿冷的微风和缺乏生气的寂静,Curufin不太想思考在什么情况下那里会传来一阵阵诸如“唔唔——”或“Atar,会被发现的!”的争吵声,还有门被反复冲撞的咚咚闷响。而Celegorm相似的反应则让他明白了那不是自己的耳鸣或者幻听。
Celegorm拍了拍身边大狗的脑袋,Huan立刻心领神会跑到门边,用爪子熟练地压下门把手。
像是雪崩一般,数个身形、发色、年龄各异的人失去了门板的支撑,顺着偷听的姿势一个压着一个摔进室内。每个都是Curufin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由上到下分别是他那惊慌失措的亲儿子、惨死在帮别人娶老婆的路上的废物之一,Edrahil——他急着想站起来,但卫士厚重的盔甲让他的动作看起来像落水野猪一样笨拙——猛地被全副武装的Edrahil一撞,看起来隔夜饭都要吐出来的Artaresto的女儿,以及脸朝下扑在Huan狗毛里的Artaresto本人。他们闷声哀嚎着,在Curufin模糊的视线里看起来好像个长了一大堆脑袋和手脚的异形怪物。在他们身后,Artaresto生的金毛小魔鬼毫无良心和同情意味地对着亲人们难堪的姿态哈哈大笑,另一个柔软的声音制止了他。
“别这样,Ereinion。”Finrod那颗像微型太阳般发光的脑袋探了进来,“你们还好吗——啊,Curvo他……”
Celegorm耸了耸肩。
“他昏过去了。”
·
尽管每个人都觉得没有这个必要,Nargothrond的国王依旧十年如一日地坚持作为血浓于水的亲人,大家应该更多地聚在一起。别的时候可能有点难——比如说,让Celegorm陪Finrod读书或是让Orodreth陪Celegorm打猎都会造成某方当事人严重不满——但至少吃饭时间大家应该坐在同一张餐桌边。可惜他美好的愿望实际呈现出来的效果是王室餐厅成了Nargothrond中极少数缺少和谐友好氛围的地方。Celegorm总觉得属于他的那张扶手椅垫子里好像卡着什么东西,比野外湿冷的泥土坐起来还要难受,他敢肯定至少Curufin和Celebrimbor和他有类似的感觉,毕竟这两个人光是无意中抬眼看见彼此就会露出吃坏肚子的表情。
要是可以的话,Celegorm绝不会主动踏入这个餐厅,但国王的不懈努力始终还是驯化了他们的灵魂。当一堆人灰头土脸地站在Curufin门口,谁都不愿意率先出声时。Celegorm脑中像是触发了本能般浮现出了那张包金边镶钻石俗不可耐的豪华餐桌。
“我们,要不去餐厅坐着吧。”
这天餐厅的惨淡氛围刷新了历史上限。
一行人往餐厅走来的时候,Celebrimbor低着头悄不做声地留在队伍的最后,然后在某个拐角处不见了踪影。侍女们为他们端来了本该下午才能吃上的甜食,然后迈着端庄的小碎步迅速逃离了低气压圈。Orodreth苦笑着推给了女儿,Finduilas又往弟弟那边推了一下。正当Ereinion兴高采烈地打算占下这份便宜时,Finrod伸手把碟子拿了过来。
“Ereinion,小孩子一天不能吃两块蛋糕。”在侄子难以置信的悲伤目光中,国王把蛋糕叉进了嘴里,发出咕哝咕哝的声音,“你们不吃吗?Edrahil,你要不要也来一块?”
静立在国王身后,仿佛已经成功化成一块石碑的卫队长因为尴尬而重拾了生机:“My king,现在应该不是吃甜食的时候吧。”
“为什么不是?反正就算我们绝食,Curvo也不会原谅我们的。”
Orodreth发出微弱的悲鸣:“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啊……”
“还不是因为Atar你执意要去看老鼠,不然我们也不会经过那里。”Finduilas低声嘀咕着。
“那么多老鼠排着队往Curufinwe的房间那里跑,谁看了都会有点在意的吧?”Orodreth说,“Tyelperinquar不也去了吗?这难道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你说是不是Tyelpe……嗯,Tyelpe?可恶,他居然跑了吗。”
Finrod笑眯眯地举起手:“我是看你们都往一个地方去,好奇跟上去的。你说是吧,Edrahil?”
Celegorm皱了皱眉头:“我觉得你们再说下去,我就要被算成罪魁祸首了。”
“怎么说呢?幸好除了我们之外,一般人谁都不敢接近Curvo的房间,就算看到全Nargothrond的老鼠都在往那边聚集大概也会觉得是他在施展什么邪恶的魔法……虽然他其实完全没有魔法天赋就是了。”Finrod优雅地咀嚼着蛋糕,“而我们会过去,是因为我们和你一样关心他。”
“那还真是谢谢你们啊。”
“不用谢也无所谓,这不是重点。”Orodreth面色铁青地打断他们,“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情,Curufinwe他以前在Himlad或是Valinor的时候……有吓唬人的爱好吗?或者工作压力太大就会产生一些急需发泄的表演欲什么的……”
“没有。”
Finrod说:“工作的时候喜欢吃甜的算不算?他一边黑着脸写公文一边吃饼干的样子还挺吓人的。”
“不算!Findarato你能不能严肃点?你对刚才Curufinwe说的话没有一点感想吗——如果Curufinwe没有妄想症也没有和你们几个一起串通整我的话,Nargothrond将来会毁灭,然后我们都会很凄惨地去见Mandos啊。”
“……”
“所以你们真的在整我对吧?”
Finduilas轻轻拉了下父亲的衣角,无声地示意他不要太激动:“我觉得只是这件事听起来有点……过于有冲击性了,没有什么真实感。我想不到任何Nargothrond毁灭的可能性啊,感觉堂伯只是最近太累了,然后做了个很逼真的噩梦。等他好起来之后我们再问一下他吧,肯定是个误会。”
公主露出美丽的笑容,向其余人征求肯定。Edrahil非常用力地点头,好像能够通过这个动作把脑子中不该有的杂念甩出去。在Celegorm看来,她继承了很多远在素未谋面的祖父的特征,比起父亲Orodreth,她与大伯Finrod更加相似。这也许是为什么Finrod对侄女疼爱有加,仿佛对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可以从Finrod那里索得一切她想要的东西,除了现在,Finrod放下蛋糕叉,轻松却严肃地说。
“我可爱的Finduilas。如今建立在Beleriand之上的一切,不论有多繁荣,终究都会消失,因为我们被诅咒了啊。”
Finduilas低下头:“是,是这样吗?”
Celegorm端详着两父女的反应。Finduilas可能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了Finrod的反对,失落溢于言表,Orodreth纤细的眉毛拧成一团——他打出生时就是个哭不出声的闷葫芦,这就是他对内心不满最激烈的表态了。Finrod平时总是没有正形,但他依旧是第三家族在Beleriand唯一的领袖。Celegorm想了想,如果有一天Maedhros送来的信上写着他打算和Fingon私奔隐居自己会拿他怎么办,结果是发现他大概不能指望Orodreth对Finrod动怒,虽然他一开始也没有这个打算。
“Felagund,你对Curvo说的话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啊。我知道你们第三家族有不同寻常之处,但你居然连自己的死期都知道吗?”
“嗯?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你为何会这样想,Turko,‘知道自己会死’和‘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死’不是一回事。”
“有区别吗?”
“你们都见过次生子女吧?对他们来说,死亡是注定的命运,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将来会死,但这不代表他们能预料自己在何时何地死去……他们中有的人似乎会在临死时产生预感,不过那也只是个例。”Finrod淡然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也是差不多的状态。我虽不知道自己会何时死去,但你要说我死期将近,我不会觉得很意外。”
Finduilas低声喃喃:“听起来真可怕。”
“次生子女们自诞生起,每天都活在这样的情形下,为我们建造了这美丽厅堂的矮人们也一样——与他们相比,我们已经足够幸运了。”
“其实我以前就想知道了。矮人们,我听说他们的诞生自Aule的私心,因此不受Eru的祝福。那次生子女们是为什么呢?他们也是Eru的子女吧,我们触怒了Valar,但他们不是什么都没做吗?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呢?如果没有这样的差异,Aikanaro伯伯也不会直到死前都如此……”
“这是因为——”
“因为这就是Eru所希望的。”
Finrod收回说到一半的话,任由Celegorm打断他。
“食草的动物要吞食植物,食肉的动物要猎杀食草的动物,然后又被我们所猎杀。Manwe徇私放任Morgoth在Valinor活动,杀死祖父和双树。我们杀死你们Teleri亲人——如果这些都是命运的话,那本来不就是Eru的大乐章的一部分吗?它从来没有在意过我们的命运,不,也许它期待的就是这种凄惨的情形,这就是它想要的。”Celegorm说,“所以Valar们除了诅咒我们什么都不会做,因为我们已经是被大乐章选中的牺牲品了……你想这么说对吧,Felagund?”
“我可没这样说……我认为即使谁都不想成为被差异牺牲的一方,还是要承认,如果没有差异的话这个世界规则打一开始就不会成立。我们连在这里讨论这个的机会都没有吧?不过换句话说,次生子女们大多对长生有着超乎寻常的渴望,那是因为他们的内心尚在稚嫩时受到了黑暗的蛊惑。身为Eldar的我们在这里平静地谈论质疑大乐章的话题,大概也确实是在诅咒中堕落了吧。要是可以的话,我也不想了解自己的死期,但事已至此,它何时降临都不稀奇——不过Curvo居然会回来救我,真不像他会做的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Orodreth趁着没人注意用力深吸了几口气,换上了他自认为最淡定的姿态,“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Findarato?难道就像Turkafinwe说的一样,等……不对,迎接命运降临?”
“嗯,既然Curvo为了我特地做了这样奇妙的事情,当时我大概是死得很突然吧?而且应该是造成了一些不愉快的结果。我想等他平静下来之后问问详细情况,然后布置我的……唔,次生子女怎么说的那个词来着?之后的事情?我平时算不上一个好国王,但最后还是想好好表现一下。”
Celegorm觉得自己眼前有一团雾气正在说话。
他总是能很轻易地捕捉到生物的情绪,那像是他们体内隐藏的傀儡线,生物的一举一动中都隐藏着它紧绷的弦音。被逼至绝境的动物每根毛发都会倒竖起来,散发着怨恨的臭气。失去家园的士兵们抹掉眼泪后,每次闭上眼睛都会无意识地让恐惧攀上脸庞。Orodreth领会了国王的意见,但他无法假装自己能够理解,说些什么的强烈想法让他看起来像是正光着身子坐在夏季的河岸草丛边让人给他画肖像,被主观上对镇静的要求和客观上的无法忍受撕成了两份。但Finrod像是在浓雾之中,不论Celegorm再怎样仔细端详,都无法看清情绪的痕迹,酷似Vanyar的美丽面孔在猎人的注视下越发模糊,好像雾气彼端什么都不存在。但是很快,Celegorm眼前出现了Curufin的身影。与他相伴时日最多的弟弟被他的手,还有无形的痛苦压在墙边,屈下了酷似父亲的高贵头颅。
“求求你相信我。”他说,“——你要是不相信我,也没有别人会相信了。”
Celegorm想起来,几年前的某天,他和Curufin还有Finrod不知为何凑在一块喝酒,在他们醉到在储藏间的土豆堆上相拥而眠之前,他们似乎聊过一些什么。因为意外中断,内容他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
Curufin很难——不,大概是不会接受的。
那么他也不会接受。
Celegorm向发光的国王形状的雾气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抓住了一团绣满金线的领子。
“我不许你接受这种事,Felagund。”
国王雾气凝固起来,变成了一个普通地在发光的Finrod,被个子高出一大截的他拎在手里,脚尖快要离开地面了。脸上分布均匀合理的肉被衣领不自然地往上挤,看起来甚至有点滑稽,但Celegorm没有笑。
他凑近像个普通的俗人一样表情僵硬的国王。
“来跟我决斗吧。”
·
Curufin自无梦的睡眠,或者说,昏迷中缓慢地睁开眼。意识朦胧前凝视着的烛火依旧闪烁着,身体蜷缩的角度完全没有变化,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还是一样的痛。在起初的一刻,他感到很轻松,在记忆还没完全苏醒时思考“我是谁?这是哪里?”原来是一件如此令人舒适的事情。但还没等他细品这难得的感觉,回忆的片段就把他从云端扯下,狠狠摁进了现实的泥潭里。
什么都没做——就连计划都还没有想出来,就失败了。
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将所有事情倾吐出来,就被所有当事人都听见了——世上怎么还能有如此莫名其妙的事情啊?Curufin想不明白,自从穿着Luthien的衣服在Doriath的宫殿里与Thingol吵过一架之后,他觉得自己已经见识到了滑稽的巅峰,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个格外无聊的意志铆足了劲要用更加倒霉的事情来折服他。如果真是这样Curufin想要冷笑着恭喜它做到了,Curufinwe无敌的脑袋,这下是真的不想动弹了。
重来吧,现在就自杀,然后逼着那个Maia把自己再送回去。说不定还能通过新的死亡把眼下这粉身碎骨的感觉掩盖掉一些。
这结论一产生,被时间紧扼的呼吸就不由得放松了很多,放弃总是很简单,就算只是暂时的。除了对死亡感到宽慰这点,那是他专属的异常。
这回必须要挑个理性点的死法。临死的疼痛不管残留在什么地方都会对他的行动产生一定的坏影响,所以最好不要给自己造成严重的外伤。喝毒药的后果他品鉴过了,结果是说不出话来,还不如拿把剑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Curufin在床上翻了个身,无意中望见了挂在衣帽架上的皮带,脑中立刻就出现了自己的尸体悬挂在吊灯上摇晃的样子,他冷静地评判着那惊悚的幻想:损伤的部位少,不会流血或内伤,似乎是很合适的样子。但他直到目前还没有体验过吊死,说不好到底痛不痛苦,万一窒息感也会残留到Fea之中的话问题可就太大了……算了,不然还是用毒吧。把Finrod藏在书房里的,仿制的Orcs毒药再偷出来,不要喝下去,抹在匕首或箭头上轻轻划自己一刀就好了。真是个好主意,只是想起来多少感觉有些滑稽——他率领着败军逃亡至此时就身负着这种毒素造成的致命伤势,此前他试着调试毒酒谋杀Beren时还会本能地感到恶心,而现在它的存在和死亡都只会让他觉得宽慰。
Curufin毫不犹豫地行动了,把做过的事情再做一次对他来说就像呼吸般简单。路上遇到的人也很少,他的亲人们和Edrahil应该还在什么地方抱成一堆为他的失心疯症状愁眉苦脸,而他已经揣着毒药瓶子慢悠悠走回自己房间,准备跟他们不告而别了。
他拿出了Angrist,削铁如泥的寒光在他看来总是非常温润,如同湖面上跳跃的春日阳光,想到武器他第一反应总是这位来自朋友的朋友。但是转念之下他又放下了这把杰出的利刃,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把平平无奇的拆信刀,把粘稠的毒药倒在上面,那深绿色的不明物质很快渗入了金属的质地之中,像是植物将根系侵入岩石,它很快也将(再度)进入他的血液之中,扼死他的心跳。为了适当加快这个进程,避免某个人不合时宜地过来把他救活,Curufin脱下上衣,站在镜子前面,在右臂上寻找最活跃的血管,将拆信刀抵在那生命的涌流微微颤动之处。
他没有把刀摁下去,只是与镜中木然的面孔对视着。
或许——他是说或许,在旁人看来事情也没有发展到如此令人绝望的地步,他是国王的亲族和……得力的辅佐者,十年的努力不会被偶尔的疯言疯语动摇,他只要从现在开始态度坚定地咬死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应该就能顺利地糊弄过去,至少在Beren来之前都没有机会发酵起来。仔细一想这不是他在Nargothrond处理过的最困难的事情。大约三年前的冬天,Finrod犯了他不定期发作的大病,硬是要拖着他一起翘掉重要的会议去河边钓鱼,为此Orodreth等二十余名在Nargothrond最有影响力的冤大头在会议室从午饭后等到太阳下山,Edrahil亲自带人搜索河谷并把返程时的他和国王当场抓获——就算是这样的社会性死亡危机,他都能用一句轻飘飘的话解决。
“Findarato今早在河边游泳,不小心把Nauglamír弄丢了。他不好意思见人也不想告诉你们,所以只能我陪他一起出来找。”
Curufin其实不喜欢说谎,但如果要用语言来解决问题,无论何时他都是最合适的那个人。Edrahil在严肃的面具下发疯抓狂了一番,最后还是相信了他的说辞。相比之下他现在有更充分的理由,在会议上当场昏倒,憔悴疼痛的样子是最好的证明。Celegorm可能会疑惑一小阵,Curufin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会比金鱼还快地忘记这些事情。他大可以继续筹划自己的事情。
但他做不到。Curufin只是个普通Eldar,他的谎言只能掩盖现实,而不能像Valar的诅咒那样轻易地改变它。
从前能轻易地骗过Edrahil,是因为Finrod继承的Teleri血脉中没有一丁点钓鱼天赋,只需要把鱼竿丢进芦苇丛里藏起来别人就不会看出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如果Edrahil正撞见他们提了好几条鱼的样子,那他就算用八张嘴来辩解也无济于事。现在让他头痛到呼吸困难的实际上不是被Finrod他们偷听到秘密这回事,而是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Curufin的镜像身后,是像垃圾堆一样的房间,地毯和床上到处都是随意丢弃的书和废纸,床帘上沾着打翻的墨水。壁炉里堆满了灰烬,快要溢到地毯上——这几天他废寝忘食、争分夺秒地压榨着自己的大脑,把一切想到的计划都写了下来,再把不确定和不可行的一一去掉,结果到Celegorm的老鼠来捣乱那时,每张纸上都画满了叉。他能利用的力量很少,可能存在的干扰却多得令人头皮发麻,他不能杀掉Beren,不能给Finrod了解这件事的机会(不然他会使出一切手段逃出去找Beren),不能让任何人接触这两个家伙(之前参与到他计划中的人或多或少都成了让Finrod逃跑的因素),还不能让人起疑,每一缕微弱的可能性看起来都充满了危险。
他想不出来,就算顺利蒙骗过了那些麻烦的家伙,他也不确定接下来该怎么做。死亡只能增加Fea的损伤,对思考毫无裨益,眼下的困难到下一个轮回同样得不到解答,下下个、下下下个轮回亦然。试错的机会似乎还有很多,但他的Fea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了,再重生几次的话他会变成什么样?
“……再优秀的骏马也无法在云上奔跑,指的就是现在吗?”
Curufin喃喃问着自己的镜像,这时房门“咔”地一声打开了。
这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事到如今他居然还沉浸在“没人会到这附近来”的惯性思维之中,同时被一死了之的错觉麻痹了警惕性。导致那个不速之客前脚走进来时,他不仅没来得及躲回床上装睡,也没有把Angrist的刀锋从自己的手腕边移开。下一秒他就被巨大的力量摁倒在地上,嘴里塞满了地毯毛。
“你干什么啊?!”
Curufin和不速之客同时怒吼着。
Celebrimbor像沉重的刑具一样压在Curufin身上,紧紧钳着亲生父亲的手腕,面对Curufin的吼叫也毫不退缩。他用力掰开Curufin握着刀柄的手指,然后一脚把Curufin最珍爱的宝刀踢到了积满灰尘和蜘蛛网的柜子下面。
“你想死吗?!”他们的声音相似得如同纠缠的回音,父子俩同时一怔,又吼道,“——这是我要说的话!”
泛着陈年霉味的毛绒和灰尘争相恐后地随着气流冲进Curufin的喉咙里,使他没能像Celebrimbor那样中气十足地吼完最后一句话,而是爆发出了一连串的咳嗽。干涸的眼底涌出了些许湿润的感觉,将Celebrimbor眉头深皱的面容模糊成了大片的重影。快要把手腕捏脱臼的握力似乎在犹豫中松开了一些,但依旧不是能轻易挣脱的程度。Curufin努力把气喘匀:“……放开。”
“不。”
“我叫你放开!听不懂人话吗?!”
Celebrimbor面无表情地把他的双臂往身后一掰:“我说了不放,听不懂人话吗?”
啊?Curufin眼前一黑,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话?
Curufin转眼想到了两个可能性,第一个是Celebrimbor只是在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第二个是Celebrimbor早已过了“学”的年纪。他很容易忽略,Celebrimbor是个和Celegorm一般高大,能把他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如同铁匠楷模般的成年精灵,他不做某件事,只有可能是不想做,而不是不懂,必要时他还会抛弃Curufin,或是干脆对他痛下杀手。
像破罐子般从高耸台阶滚落的记忆复苏在脑海中,令Curufin不由得痉挛了一下。Celebrimbor吃惊地松开手,Curufin趁机把他推开,爬起来往房间深处退去。
“不——不要做多余的事。”Celebrimbor紧紧瞪着他。
“和你有什么关系?谁允许你不敲门就闯进来的?!”
在Curufin的怒视之下,略有犹豫的样子让高大的成年精灵又蒙上了幼小的影子,声音好像也不那么有力了。
“我只是想来看一眼你的状况,刚刚……场面太混乱了。所以我想等你睡着之后再来……你想自杀?”
“没有。”其实是还没有决定。
“那你刚才在干什么?是因为我们偷听到了你和Tyelkormo的对话,打乱了你的计划吗?所以你要——”Celebrimbor停顿了片刻,很快找到了合适的词汇,“去下一个轮回?”
现在Celegorm他们大概还在某个地方纠结Eru的内裤啊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离奇之事,但Celebrimbor的口气听起来就像谈论常识一样自然。在儿子的眼中,Curufin看见了酷似Feanor的影子。过去的Feanor就像有预知能力般,能轻易地理解和接受眼前的一切知识,他直到现在也没能做到这点。
“……知道的话,就不要在这里碍事了。”Curufin忽然没有了厉声训斥对方的力气,“还是说你想替我下手?”
“不,不要说这种话!”
“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很不满意。因为我把你带到了Beleriand这个鬼地方,逼迫你离开工坊,拿起剑去打仗,学习成为一个掌权者。”
“我不是被你带来的,是自愿跟来的。”
“在你发现我烧死Ambarussa之后,还是自愿的吗?”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上露出耿直而固执的表情的样子,刺激了Curufin精神深处幼稚的好胜心,“干脆趁现在给我一刀泄愤吧——反正我会复活的,下次见到我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了。”
不知是出于羞辱还是愤怒,Celebrimbor苍白的脸涨红了。Curufin没有从这其中获得一丝胜利的喜悦,而且在他叹着气注意力游移的一瞬间,Celebrimbor像头黑色的猎豹似地冲过来,铁锤般的拳头转眼就挥到了脸颊边。
对他一个Fea衰弱的病人来说,那还真是猝不及防,不,就算是没有经过复活折磨的他,恐怕也不能及时躲过这场灾难。视线中的黑暗降临得如此迅速,随即爆裂成漫天五彩斑斓的星星,Curufin的大脑瞬间与他的腿脚失去了联系,他觉得自己顺着一股推力飞了出去,却无从得知自己现在是否还站立着。血液在他的耳边咆哮着,就像泛洪期的Narog河将自己的轰鸣传达到地底王国的每个角落,在这之中,他听到了Celebrimbor前所未有的咆哮声。
“怎么,怎么可能还有下次啊?!”
摇晃不定的感觉原来来自Celebrimbor拽着衣领把他半拎起来的姿势,发现这点的时候Curufin已经没有挣脱的机会了,Angrist在他失神的时候从指缝里滑了出去,现在完美地插进了地板里。Curufin自数百年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见儿子的脸,感觉他怒吼像猛兽的气息般喷吐在脸上。
“你能轮回,但我不能啊!如果你死了,我……这个世界就没有你存在了吧!”
Curufin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Celebrimbor要表达的意思,他愣了愣,发现自己之前好像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通过Maia的能力穿越时间之后,被他丢在身后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是会和他的生命一样戛然而止,还是继续运转?不过他又不是Eru,不管会不会复活,都影响不到世界的存在。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没有他的历史也会如常地书写下去,不然就算是为了大乐章的安危,Maia都该哭着求他活下去。
但是那个无耻的用着他的脸,拿走了他一半名字的Maia没有出现在这里,让沉重的泪水滚落在他身上的是另一张和自己肖似的面孔。Curufin眼前上演着他见所未见的奇异景象,Celebrimbor将他压在墙上,成熟淡漠的脸庞像幼童般在强烈又无处宣泄的情绪下扭皱起来,他紧抿着颤抖的嘴唇克制自己的声音,却无法阻止眼泪大量地涌出来,这奇异的雨借着近距离俯视的姿态落在Curufin皮肤上时还带着陌生的温度。
“为什么不能说出来,不能告诉大家……不能告诉我?你永远都是这样,从来不考虑他人的感受,自作主张决定一切,别人的想法对你来说就一点都不值得关注吗?”
“……”
“我不想你救我。”
Curufin垂下眼,看见Celebrimbor紧紧攥着自己知觉迟钝的右臂,这条近乎残疾的手臂很久之前就不再疼痛,也分辨不出如今扩散至指尖的冰冷的麻木是原本的感觉还是被Celebrimbor掐成这样的。Celebrimbor的手掌下有个在骤火之战时被Orcs的箭造成的青黑的伤痕,毒的根系至今还残留在他的体内,令他失去了挥舞锻锤的能力。
在如今看来有些不太真切的记忆中,他用身体掩护着不善骑马Celebrimbor逃生,付出了这点微小的代价,令Celebrimbor从Orcs的箭雨中活了下来。
Curufin本来以为他们有着不再提起这件事的默契共识。但Celebrimbor不顾他抗拒的眼神,用古怪的声调说:“要是我死在那时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蠢话?”
“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而救我,明明从来没有关心过我,却唯独在那个时候——为什么?”
“……”
“是因为我有着你不能失去的珍贵价值?是想用亏欠来束缚利用我?为进入Nargothrond准备的苦肉计?不可违抗的生物的本能?还是……你爱着我,只是我愚蠢得没有察觉?”
Celerbrimbor的脑袋沉重地依靠在他的肩膀上。
“如果你那时没有自作主张地救我,我就不需要不断地思考这种事,不需要知道了答案还要忍受现实了。我——”
Curufin等待着自己一点都不想知道的后文,但Celebrimbor喉咙里只剩下粗粝的风声,这也许已经是Celebrimbor表达的极限了,有的东西无论如何他都无法诉诸言语。就像Curufin现在也很难自如地调动起言语才能。像是为了缓解相似的尴尬,Curufin尚可活动的左臂自作主张地攀上儿子微颤的脊背,又遗忘了下一步该做什么,只是僵硬地静止在那里。
那是意外,那是阴谋,那是本能,因为你是比我更强的、火之魂魄珍贵才能的继承人,因为没有父母会将孩子丢弃在战场上——Curufin一个理由都说不出来,这些从模糊记忆中打捞出来的可能性,距离他想要表达,却已经丢失在过去的真相相去甚远。
“都已经过去了。”
Curufin用平静得不自然的声音说,握着Celebrimbor的肩膀将他推开一些,后者的眼中已经干燥得像是点燃的炉膛了。
“我不会让你寻死。既然你不在乎我的看法,我也没必要在乎你的。只要我还活着,不管发生什么都会看着你——如果你还有事情想要完成,那就向我们一五一十地交待出来。”
“……你应该也能想到,对这么离奇的事情,他们大概率是不会相信的。我会跟Turko说,是因为那是Turko。”
“我会负责说服他们,只要你没有说谎的话。”Celebrimbor站起来,将就着紧握着Curufin右臂的姿势将后者也拉了起来,“他们应该还在餐厅,我们这就过去。”
Curufin的视线滑过地面,Angrist格外锋利的刀刃像窥视的眼睛在暗处反射着微弱的光,他没有时间去把从未离过身的佩刀捡起来。Celebrimbor的手掌有着无法忤逆的力量,令他无法直视死亡的轻松和诱惑。
直到在某个转角处,一个矮小的身影以脱缰野马的速度撞在Celebrimbor肚子上。
“你们在这里!大事不好了!”
Celebrimbor捂着肚子对抱着他尖叫的Ereinion勉强地扯了下嘴角:“怎……么了?”
“姐姐让我来告诉你们,大伯和Turkafinwe殿下开始决斗了。”
·
僵持到这时,Celegorm不得不承认自己一开始轻敌了。
他过去是随Orome出猎的维拉的爱徒,现在是Feanorian中最勇猛的战士,被整日抚琴唱歌悠闲度日的堂兄弟压制这件事直到刚才为止还在他的脑海中完全不存在,可看着Finrod挽起的袖子下鼓胀起的结实肌肉,Celegorm清晰地感觉到银色的鬓角内侧隐隐有汗水流下来。
“你差不多也该认输了吧?”
“这是我要说的,国王陛下——也亏你还能撑到现在。”
出自同源却毫不相似的眼睛严肃地瞪着彼此,他们都从对方极力伪装的声音中听出了异于往常的一丝不从容,这进一步消灭了和解的可能性。起初Celegorm只是为了令Finrod屈服,Finrod是被迫卷入他不容拒绝的要求中的,但现在显然混入了更多两人的私心,这点从不得不坐在裁判之位上的Orodreth绝望的表情上也可以感受到。
他们都确信自己才是猎手,对方已经是强弩之末,或者说,说服对方认为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也可以,距离胜利咫尺之遥。
“这件事传出去,毫无疑问会立刻变成风靡全Beleriand的巨大丑闻呢。”
“后悔了?后悔的话,现在认输,然后听从我的安排也无所谓啊,国王陛下。”Celegorm巧妙地调整好呼吸,Finrod从中只能听到从容有力的节奏,“这本来也不是你擅长的事情,不是吗?”
“既然我同意了你的邀请,这就关乎我身为国王的尊严——Nargothrond为我一手建造,如我子女般的存在,我的尊严自然也是Nargothrond的荣耀。我不允许自己在这里放弃。”
“我倒是希望你能把这个觉悟放在更合适的地方,比如珍惜自己的生命。对抛下自己的国家和子民心无芥蒂的人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Finrod的力量一瞬间压倒过来,Celegorm不得不咬紧后槽牙抵抗他忽然咄咄逼人的态度。
“我唯独不想被Feanorian这么说教。”
“哈,看来国王陛下是完全认不清形式啊。看来作为你的堂兄我有必要教会你什么叫后悔的滋味。”
“这是我要说的,你就尽情挣扎到最后一刻吧。”
“Findarato——”
这时,门嘭地被撞开了。
两个精灵转向声音的来源,角力中扭曲的表情同时被震惊所覆盖。在他们视线的尽头,本以为绝对不会再主动现身了的Curufin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他显然刚刚经过了一番非常勉强病体的高强度运动,大量冷汗沾湿了苍白的额头,没有系好的凌乱外袍从肩膀滑下来。高傲的Feanorian如此衣冠不整可是堪比Arien驱车倒着跑和Tilion撞车还要罕见的事情,但他对此完全不以为意,只顾着对兄长和堂亲嘶哑地大喊。
“住手!不要打了,你们在干什么啊?!”
Finrod和Celegorm望了眼彼此,异口同声地说:“在掰手腕啊。”
“……什么?”
“我们在掰手腕。”
过了一会儿,Celebrimbor抱着Ereinion赶了上来。Curufin僵硬地把头转向年幼的侄子:“你不是说,他们在决斗——”
“哦,我们是在决斗。但我们可是Eldar啊,又不是Orcs,因为这种事造成新的杀亲罪不是太蠢了吗?”Finrod说,“都是要用体力来决出胜负,掰手腕也是完全一样的吧,你说是不是——啊!”
在Finrod来得及把他那金灿灿的脑袋转回来之前,Celegorm猎人的敏锐抢先一步反应过来他们的较量还在继续,他毫不犹豫地把Finrod松懈的手腕使劲压下去,过大的力量直接把毫无防备的Finrod整个人掀倒了,一头栽进桌子下。
“我赢了!”
Finrod凌乱的脑袋从桌布下伸出来:“这不算吧!”
“怎么不算了,谁叫你走神——刚才我们说过了哪怕尿在凳子上也不能中途暂停的吧!Artaresto!”
Orodreth痛苦地闭上眼睛:“好像,是吧,应该……”
“看到没有,Findarato!”
银发的猎人在国王不满的抱怨声中张扬地大笑起来,像是过去他在Valar的森林里猎到最大的猎物,或是星下之战时只身冲入敌阵后浑身浸满Orcs的污血胜利归来时那样。充满穿透力的声音回响在Curufin脑中,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驱走了他所有的迷茫和犹豫。于是他在Celebrimbor懵懂的注视中默默走向兄长,拍了拍后者的肩膀——然后一拳揍在了他开心地转过来的脸上。
“笑你个头啊!”
他的拳头远远没有半崩溃的咆哮来得有力,Celegorm的脸只是稍微在惊讶中歪了一下,随即猎人绽开了更灿烂的笑脸:“你没事了吗,Curvo?”
这下Curufin连咆哮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刚才成功把Findarato说服了。”Celegorm像叼回兔子的猎犬般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这样他就不会Angband送死了。”
这时Finrod叹了口气,站起来抖了抖袍子上的灰:“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这个。”
“哈?!喂,你不想打破跟人类的誓言,难道向你的亲人赖账就无所谓吗?”
“我刚才只是答应了你的决斗请求而已,没有答应别的事情吧?刚才你的赢法不也很有问题吗?”
“Findarato,你——”
“也就是不管怎么说,你都不愿意放弃帮助那个人类的意图是吗?即使是已经知道了必定不会有好结果。”
Curufin好不容易从混乱的大脑中提炼出了这句话,并且尽可能完整说了出来,不让自己的口气往怨恨或恳求的方向倾斜。他发现这是那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有机会询问Finrod这个问题。哪怕这里刚刚才发生过一场无厘头的决斗,气氛完全严肃不起来,而他前不久——或者准确地说现在也还处于看不到任何出路的死胡同里。他只是忽然觉得自己不依不饶这么久至少应该得到一点可以确定的东西,而错过了这个不合时宜的机会,或许就没有下次了。
Finrod只是短暂地直面了他质询的眼神:“对,只要他需要我,那么不论何时何地我都会回应他的愿望。不管什么样的阻挠都拦不住我,我有这个能力。”
果然是这样。
只是个傻子都能猜到的答案,但却一定要Finrod这样说了才能盖棺定论。
如果说Curufin的精神就像个被五岁婴儿勉强拼起来的罐子,那么现在他所有不美好的品质都在失控地每道缝隙中往外溢出,他能从面部肌肉抽动的动作中感觉到自己正在变得形容丑陋。这个情形其实他很熟悉,只是上次发生时他还没有经历过那么多死而复生的奇遇,足够强健的精神和自控力把怨火控制在了肉体的内侧,他还能把所有阴暗地蠕动着的念头包装成足够精巧的言语,用以控制他人的内心。但他现在想不出别的了,Finrod也难得地没在假笑,用坦然而冷淡的样子接下了他的诅咒。
“那你就去死吧!”
Curufin的声音在餐厅里回荡着。Celegorm从被打断的愣神中恢复过来,迷惑地看着弟弟和堂亲。
“等一下,等一下!怎么就成这样了?”Celegorm用高大宽阔的身躯重新把弟弟和堂亲间隔开,“Curvo,你不是想救Findarato吗?为什么要这样说?”
“他自己要去Angband送死谁能救得了他!他从来就没有在意过我们或是这个国家,我……我已经——”
在他说出“受够了”这几个字之前,Celegorm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力气大得差点要把他脆弱的Fea震得脱体而出。
“可是你说过,救他是必须的吧?如果他不在Nargothrond就会崩坏的话,就算他是个Orc我们也不能对他置之不理啊。”
Finrod撇了撇嘴:“哈哈……这个类比还真是过分。”
“那你说该怎么做?!”Curufin抬眼瞪着兄长,“你有办法现在就让他失忆吗?”
“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如果他一个人去Angband不够打的话——”
Celegorm环视着周围一圈屏息静气等待他发表高见的家人们,带着呼吸般理所当然的模样说道。
“——大家陪他一起去不就好了。”
(1)正常圣杯战争,现代日本背景,archer穆二x 人为狂化的berserker君十一alter
(2)原创女性御主,不是咕哒。
(3)我流圣杯战争,设定越到后面越放飞,百分之一的抹布和百分之九十九的纯爱喜剧。
(4)什么叫OOC,我这里压根连C都没有。
========================= (1)
穆罕默德二世第一次见到那个从者,是在一次不成功的偷袭之中。
在七位从者中,他的现界相当早,因为御主小姑娘只是误打误撞地启动了家族预备的魔术式就把他召唤了出来。那么就算他不喜欢搞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也必须为了没有经验的御主小姑娘着想,他决定去偷袭即将成为御主的人。
但是当他的猫咪使魔潜入那个地下工坊时,那里已经成为了一片惨不忍睹的凶案现场。在过去是人类的肉泥之中,趴伏着一只漆黑的从者。起初他以为那是只魔兽,但很快他看见了它那属于人类的身形,纤细而充满力量,包裹在黑色的铠甲之下,不知名的从者有着一头夜色般的长发,覆盖眼睛的面罩之下露出小半截清秀的轮廓,令穆罕默德感到有些熟悉。正当他想靠近一些端详那一小片轮廓时,不知名的从者忽然埋头下去开始啃食那片曾经是人类的烂肉。
穆罕默德的御主在魔术投影旁边发出了一个正常的人类看到此情此景时应该发出的叫声。穆罕默德挡住了她的眼睛。
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啃食着碎肉的从者朝使魔转过来,藏在眼罩之下,无法窥知的视线让穆罕默德的意识瞬间紧绷起来。下一秒他眼前一黑,投影被切断了。
穆罕默德二世,不可一世的征服之父,忽然觉得这场圣杯战争不能随便应付了事了。
·
圣杯战争中最可怕的不是强大的对手,而是卑鄙的对手。
在大源枯竭,神秘衰弱的现代,魔术师们为了延续昔日的荣耀,变成了披着人皮的残忍的动物。穆罕默德的御主是没有继承权的孩子,准备着成年之后就像商品一样被送到别的家族交换珍贵的魔术礼装,这甚至算得上仁慈。还有的人,他们连伟大的英灵都敢于践踏和折磨。
“……呜,呜……”
那个野兽一样的从者,berserker的御主是个瘦高阴郁的男人,作风就和他的面相一样残忍,但还不够聪明。
因此穆罕默德又一次发现了berserker的踪迹,这次是在一个废弃的建筑物里。
berserker的身上缠着漆黑的锁链,那似乎是他装束的一部分,现在却被粗鲁地攥在他人手里。体格对男人来说略嫌娇小的从者被两个高大的男人裹挟着,剥除了下身的铠甲坐在他们腰间,用臀部努力吞吃着身后的两根阳物。本不该用来情交的孔洞被撑胀到了极限,渗出血丝,但那像是要把纤细身体撕裂的动作却没有因为怜悯而停顿分毫。其中一个男人拽着berserker身上的锁链,让他身体起伏取悦自己。
“再不努力一点你今天就别想要魔力了。”
不论是英灵还是反英灵,过去都有着足够传奇乃至骄傲的一生。但是被如此折辱的berserker只会发出含混、顺从的低鸣。他茂密的黑发间挂着一对很大的耳坠,在剧烈的动作中摇晃着,闪烁妖艳的紫光。两个男人射在里面后,将从者有些脱力的身体推到一旁,说:“来舔干净。”,从者低垂着头,顺从地爬到男人身边,低头舔舐软垂的阳物,不管那两个人怎么扯他的头发,踢打他颤抖的下身都没有停下动作。
“也太没有意思了。”其中一个男人说,“就算是狗都会叫两声。这还不如个充气娃娃,充气娃娃好歹还可以看见脸。”
“那要不要看一眼?”他的同伴咧嘴一笑,“我猜是个美人,总这样蒙着眼睛太可惜了。反正现在老大也不在这里,看一眼也不打紧吧?我们都给这家伙提供那么多魔力了,要是没有我们他早就要消散了,给我们看一眼也不过分吧?”
“说的也是。”
好奇心,或者说是异化的施虐心促使他们抬起berserker的脸,将手伸向了那黑色的金属面罩。
穆罕默德的猫咪使魔这回藏在了一个不太好的位置,他透过灌木丛的阴影,只能看见金属面罩“咔嗒”一声掉落在地上。berserker发出了一声异常清晰,满溢着仇恨的低喃。
“穆……”
穆罕默德想听的更清楚些,但声音瞬间被那两个男人的惨叫掩盖过去了。
berserker的脚下涌出黑色的泥浆,他从泥浆里抽出先前穆罕默德见过的那把长剑,一扫将那两个人从腰间劈开。
“穆……啊,穆罕……!!”
那是毫无技术含量的单纯的发泄,长剑像菜刀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挥下,每次都会溅起大量裹着肉沫和碎裂骨头的血花。先前那位还没有召唤出从者的可怜御主想必就是经历了这样的恐怖之事,穆罕默德似乎透过画面,嗅到了血腥和尸臭。身经百战的法提赫并不害怕这个,他见过比这血腥百倍的场面,但他觉得自己像小姑娘似地反胃起来,还有就是愤怒。
披散着美丽的黑发,高贵而纤细的身影即使被包裹在腥臭的血肉里,下体流淌着被侵犯的痕迹,像野兽一样匍匐着,发出口齿不清的嚎叫,也透露着一丝月光般的清丽。像是花园里最美丽的花朵被折下,碾进地里,只余一抹残留的颜色。
berserker的御主赶过来的时候,他还在劈砍着那些已经是肉沫的残骸。魔术师一挥手,地上的面罩消失后重新扣在了从者的脸上。berserker顿时安静下来,迎来了御主一顿怒骂和踢打。御主痛骂着berserker又杀死了自己好不容易找来的人,一边踩着他的脖子将他摁进一个蓝色的魔术阵中。魔术阵中流淌着蓝色的闪电,让从者发出凄惨的哀鸣声,漆黑的、宛如泥浆的泪水从面罩之后流下。
berserker的御主抛下惨叫的从者扬长而去,他几乎不和这个充满不安定要素的从者一起行动,而是自己躲藏在别的地方。这是穆罕默德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找到他的踪迹。
电击结束后,berserker躺在失去效果的魔术阵中,像婴儿一样蜷缩起来。顺从着没有足够魔力带来的饥饿感,开始慢慢舔舐起身上残留的,已经半凝结的血液和尸块。穆罕默德最后看了他一眼后,差遣使魔跟上了离开现场的魔术师。
穆罕默德跟自己的御主阐述了接下来应该去攻打berserker阵营的计划时,女孩皱着眉头问:“你是想替可怜的berserker声张正义吗?”
“不,我只是觉得这样做比较合适。毕竟这样危险的对手早点解决对我们更有好处,还有就是……”
“还有?”
“我厌恶像这样玷污美丽之物的人。”
(2)
穆罕默德是个强欲且势在必得的人,特别是在这21岁的灵基之下,他49岁的灵魂能感觉到年轻的贪婪蠢蠢欲动。他的御主作为魔术师的水准实在说不上优秀,但胜在善解人意。他们是一对足够优秀的搭档,至少比那个男人要优秀得多。
趁着那个小气的男人还没来得及给berserker找到新的魔力源,他们对berserker阵营发起了奇袭。很快便成功将男人打入绝境。
尽管负伤的berserker像忠诚的猎犬一样护卫着男人,他们气数已尽这件事也已经显而易见了。男人在逐步逼近的穆罕默德面前近似癫狂一样咒骂又求饶,最后做出了一个超乎穆罕默德料想的举动。
“……去死吧!都去死吧!”
他拽过berserker脖子上的锁链,撕下了从者的面罩。
穆罕默德脚下忽然一空,在天旋地转间坠入了另一个世界。
固有结界。
那是仅有少数从者拥有,短时间内用心象覆盖世界的强大宝具,被卷入其中,就像是被困入噩梦一样任人宰割。而这场噩梦,穆罕默德再熟悉不过了。
被阴影覆盖的月亮,残破的城墙,燃烧的战场。过去他赢得胜利的地方,站着他陷入无尽疯狂之中的手下败将。
“穆——罕——默——德——!!!”
这次他终于听清了berserker的言语,却没有时间品味究竟是什么心情。因为他的脚下钻出了无数腐烂的手臂,身着残破铠甲的尸体破土而出,向他伸出了复仇的手。
穆罕默德的宝具可以轻易扫荡大范围的地表,想要摆脱这些行动迟缓的怨灵轻而易举,但他很快发现他们的数量无穷无尽,地表上流淌着暗色的泥浆,被炮火轰成齑粉的怨灵们沉入泥浆之中,很快又有更多地钻了出来。他们踩着同伴的残骸上,不屈不挠地纠缠着穆罕默德,拽着他的脚腕,将他逐渐拉入黑泥之中。穆罕默德咬紧牙关,将宝具输出的方向对准了固有结界的核心,朝他奔驰而来的berserker。疯狂的战士直面炮火而来,纤细的肢体、月光般的脸庞被炸得粉碎,很快又被地上涌起的黑泥填补完整。
穆罕默德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落入了完全的下风,从御主处传输过来的魔力随着宝具的连续发射已经开始枯竭,越来越多的怨灵攀附着他,他已经有大半个身体没入了黑泥之下动弹不得。
Berserker又一次从黑泥中站了起来,漆黑的长发在腥风中飘荡着,碎裂铠甲之下的身体像石像一样白。这次他把剑对准了穆罕默德的灵核,毫不留情地捅了进去。
“……”
穆罕默德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返回英灵座。
地狱般的固有结界也消失了,他现在跪坐在现代城市的一隅,圣杯战争的其中一场激战以他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方式结束了。失败者倒在他身上,长剑没有能刺穿他的胸口,也不再有机会刺穿了,berserker无力地呜咽着,逐渐化为金色的碎屑。
穆罕默德的御主兴奋地朝他跑过来:“你没事吧,archer!”
“我——这句话该是我来问你才对。”因大意而被卷入固有结界之中,把御主丢下一个人面对残忍且成熟的魔术师,这本该是作为从者绝对不能犯的错误。
但少女没有一点责怪他的意思:“我当然没事,archer我跟你说,我发现魔术什么的真是太菜了,还是这个好用。” 她兴高采烈地举起了手里的手枪。
看来他的担忧和自责完全是多余的,不过这样也好,他就能理直气壮地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御主,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
穆罕默德像少女把枪举到他鼻子前面一样,把失去意识的berserker举到少女面前。
“我能把他捡回去吗?”
·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也同意你的看法。这种时候能够增加战斗力确实是一件好事。”
少女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一脸严肃地说。
他们想办法在berserker消散之前给他喂下了一些魔力,还从berserker御主的尸体边捡回了他的眼罩。据穆罕默德之前的观察,如果戴上眼罩的话berserker就会失去威胁,事实果然如此。但事情好像比他之前预期得还要不方便一些,安静且虚弱的berserker不懂得恢复伤势和破碎的衣物,只是静静依靠在穆罕默德肩上任由后者给他套上自己的衬衫。对面的少女御主叹了口气,不知该把自己的视线安放在何处。
“但我好像……没办法给他供给魔力。”她艰难地开口,眼睛在穆罕默德惊讶的脸上和天花板下的吊灯飘忽不定,“因为我不会。”
“什么?”
“archer,我召唤出你是个意外,我只是不小心触发了我家人制作的魔术阵才成了御主。并不知道怎样和新的从者达成契约……要是从者反过来主动跟我契约好像也可以,但berserker先生连话都不会说。”少女不抱希望地看了他一眼,“你能帮我们签个契约吗?你不是古代的国王吗,应该会魔术吧?你看你连大炮都可以召唤出来,这种简单的魔术难道没有涉猎吗?”
“宝具和魔术又不是一回事,而且我才不需要自己学魔术,我手下有的是为我服务的魔术师。”
“那你只能自己想办法把魔力匀给他一些了。”
穆罕默德看着berserker一翻身,把自己刚给他穿进去的袖子又抖掉了:“……好吧。”
魔力的来源说多不多,但说少其实也不少。世界万物之中都含有魔力,进食也是补充魔力的一种途径。穆罕默德从超市买了一冰箱的菜,还没开始做就推翻了自己的设想——对于具有单独行动能力,魔力消耗低且能有意识地节省魔力的自己来说,吃饭也能勉强维持存在。可berserker没有节制的意识,连灵体化都不会,就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在进食魔力量也是入不敷出。御主没办法直接通过回路来输送魔力,也可以提供血液,捡回berserker是穆罕默德的自作主张,他不好意思继续开口要求少女为自己捡回来的猫负责。
眼前的选项非常有限。
少女回房间休息了,安静的客厅中回响着两个从者的呼吸声。
Berserker其实并不像少女看起来那么乖巧,在穆罕默德帮他穿上上衣的时候,他一直用没有节制的力气紧紧抓着穆罕默德,而穆罕默德一直忍耐着骨头嘎吱作响的感觉。他的视力被面罩剥夺了,但一直在穆罕默德身上用力地嗅着,将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后者的皮肤上。
“嘿,你——想要魔力吗?”攥得穆罕默德快要龇牙咧嘴的手疑惑地停顿了一下。穆罕默德拉长了声音又重复一遍:“魔——力——”
“……”
“你应该至少三四天没有补充过了,肚子饿吗?”
Berserker低垂着头,微卷的黑发像藤萝般垂落在脸侧。那是让穆罕默德忍不住心神荡漾的景象,他不由得将手伸向那柔软的发卷,紧接着却被berserker摁倒在沙发上。
穆罕默德脑子里冒出的第一句话是“他难道认出我了吗?”——堂堂征服之父,在圣杯战争中如鱼得水到现在突然栽倒未免太搞笑了——可berserker铁钳般有力的手却没有捏断他的脖子或是插进他胸膛里把灵核扯出来,而是伸进了他的裤腰里。
没有理智的从者被不知何处而来的本能引导着,在他两腿之间俯下身,柔软的鼻尖触碰到那禁忌的地方,好像有公牛在穆罕默德的理智上狠狠撞了一下——他发现了,这是被训练出来的,因为前御主不愿意在消耗太大的berserker身上浪费魔力,补充魔力这种事情在他混沌的理智中就是这样的。低下高贵的头颅,侍奉、取悦他人,以获取继续存在、继续保护不值得保护的御主的权力,即使他的圣杯战争已经输掉了。
内裤也被扯了下来,和明显低于正常温度的皮肤不同,berserker口腔里强烈的热度透过敏感的皮肤传过来。
“等一下!”
穆罕默德抬起腿将berserker挡开,把裤子从对方那里抢了回来。Berserker透过不可知的黑暗望着他,好像穆罕默德将他抛弃到了很远的地方。
“不要这样,我们有更好的方法。”
穆罕默德卷起袖子,从空气中变化出弯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出一道口子。英灵的一切都是由高浓度的魔力构建而成的,包括这逼真的血液。Berserker嗅到了魔力的气息,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穆罕默德将流血的伤口伸到berserker的嘴边,殷红的痕迹沾染了苍白的皮肤,像大理石上异色的裂痕顺着下颚柔和的线条滑下。
“来,吃下去。想要多少都可以。”
尖锐的犬齿进一步撕裂了血肉,穆罕默德皱起眉,但是这次他将凶狠地啃食着他手臂的berserker拥抱在怀中。
(3)
“……你腰间的荆棘,是我心头的枷锁。我的爱人,我的玫瑰,你破土而出的芬芳赐予万人,唯独深根缠绕的痛苦独留我的心头……”
少女御主在清晨的阳光和厚重男声的动情朗诵之中醒来。
客厅里还是她前一天晚上所见的样子,archer器重的猫咪使魔们在猫爬架上蹿下跳,两个从者拥抱着躺在沙发上。Archer的左臂皮肉翻卷,血肉模糊,但那个令人不安的berserker却安静下来。面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少女无从判断他是不是躺在archer怀里睡着了,但从那响彻整个屋子的朗诵声来说,她觉得可能性不大。
“……你们昨天晚上搞了什么激动人心的play吗?值得你大清早在这作诗?”
“早上好,我的御主。”archer喜笑颜开地朝她挥了挥那条残破的手臂,“哦,不好意思,我把手臂修复一下。”他将手臂灵体化后再度显形,上面那些骇人的伤口瞬间消失了,“我在帮助berserker恢复理智。”
“哈?”
“berserker是被狂化咒文束缚形成的职阶,现在他的御主已经死了,这种束缚说不定也可以逐渐淡化。我昨天发现他能听懂我说话,现代医学有理论证明交流和谈话有助于智力的开发,那么只要我多跟他说话他恢复得也会更快。”
“那个,好像是针对儿童的……”
“正好我今天又新作了两首,没想到日语也是一种颇具诗意的语言,御主,你要不要也来听一下。”
“我是人类,就用不着上狂化咒文了。”
“啊?你说什么?”
没有等archer反应过来,少女就冲进浴室里,把水龙头开到最大,但英灵浑厚的声线依然魔音……啊,不对,应该是极具穿透力。从者充满喜悦的心情和诗句一同一字不落地传进少女耳朵里。
她对魔术之类的事情了解很浅薄,因意外召唤出archer的当晚她一边从家里逃跑一边紧急打开维基百科浏览了英灵的生平,越看越觉得自己几个小时前斗气闯入家里的地下室实在是人生下下策。有句话说得好,没有期待就是最好的期待,几天相处下来archer竟显得像个正常人。既没有因为她有些猫毛过敏而砍掉她的头(现在她小出租屋里有十几只猫!),也没有因为她吃掉了他买回来珍藏的西瓜就把她肚子切开(再不吃就要放坏了!)。
只是archer脸上从未有过喜悦的模样。她对自己看人脸色的本事充满信心,尽管archer说他渴望更多的胜利,面对打败caster的胜利他的笑容看起来却像是在被强迫吃猪肉。深夜,她跟随着他的幻影行走在残破的梦境中,年轻的法提赫用弯刀挑起每一个尸体的面部,永无止境地寻找着某个面孔。
所以现在贯穿她神智的朗诵声之喜悦,着实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结合一些刚刚过去的战斗,她有些不好的猜想。
她打开花洒冲了个澡,直到archer把他的新作都吟完了才从浴室里走出来。只穿着一件过大衬衫的berserker温顺地坐在沙发上,比她还矮一些的个子和浓密的长发让他看起来像是个乖巧的女孩。令archer热情洋溢的模样看起来非常扎眼。
“你觉得刚才那首怎么样?我比较喜欢玫瑰,但换成别的也可以……”
Berserker安静地低头扯着过长的袖口,少女忍不住出声了。
“archer,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
少女提出那个问题时,从者摘下眼镜在衣服上擦了擦,一直被镜片衬托得颇为文雅的眼神让她有种这回自己终于要被开膛了的错觉。
从者只是平静地说:“是的,就是他。”
御主和从者隔着泡面里蒸腾起的水蒸气相对无言,这是两个东躲西藏且不具备任何烹饪技能的人最豪华的早餐。随着时间过去金黄的面条逐渐膨胀,丧失了最佳食用口感,但少女实在无法从archer阐述的故事里得到食欲。关于少年的梦想,青年的野心,侵略与被侵略的故事,她已经在维基百科上品鉴过一轮,听到当事人亲自诉说一遍又是截然不同的感觉。当archer说到梦里重复了数次的情境时,她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要他说点自己不知道的。
于是archer捧起开始发软的纸碗喝了口泡面汤,说:“还记得你召唤我时用的那个圣遗物吗?那是我下葬的时候,给我陪葬的宝剑。原本是他的东西。”
“……原来是真的?!”
“当然。”
少女捂着脸瘫进椅子里。
“Archer,我思考了一下。如果我是berserker的话,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是把你干掉。”
“我猜也是这样。”
“你说他狂化之后只会嚎你的名字,呜哇,那铁定是恨透你了吧。只要面罩稍微掀开一点肯定会立刻冲过来把你砍成肉酱。恢复理智后……就更不能指望了!现在他有点笨笨的还能被面罩骗到,如果是神智正常的状态,肯定瞒不住吧。说不定明天你在冰箱里拿西瓜的时候就被他从后面捅死了哦!”少女发出沉痛的声音,“……会不会把我当成你的走狗一起干掉啊?”
“啊,原来你担心的不是我?”
“我当然担心,但我没法同情你。把他的国家毁灭的人是你,现在要无条件收留他、还把魔力分给他的也是你。我们现代人一般把这个行为叫‘找死’。”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之前砍过多少个冒犯过我的人的脑袋?”
“我才不管啊,反正从圣杯战争里活下来的概率就很小吧。现在除了被archer你杀死和被别的阵营杀死之外我可能的死法还多了一个。你现在把我脑袋砍下来可能还不是最糟的一个死法。”
Archer不耐烦地摆摆手:“身为伟大法提赫的御主,你的丧气话未免太多了。”
“这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一点……你,是在后悔之前对berserker做的事吗?”
“不是。”
少女皱起眉:“那你爱上他了?”
逻辑跳跃得太快了,饶是英灵也要愣神一阵。
穆罕默德不知道自己此前有没有被召唤过,因为现在的他并未带有其他现界记录,作为archer醒来的时刻,就是他死后第一天的开始。而在过去,没人敢向他提出这种问题。
如果只是情热灼烧思绪的感觉,穆罕默德经历过很多次,因为他渴望的东西比星星还多。以这21岁的灵基为基准的话,他怀念黑色长发面孔模糊的母亲,喜爱富有异教风情的丽人,还有那颗长年渴望的红苹果——君士坦丁堡,光是想到它落入了自己的手中,都会在狂喜的热情中辗转反侧一个晚上。
但穆罕默德生前,并未与君士坦丁堡的统治者相识。
他只知道那是位不幸接过了烂摊子的倒霉的老国王,有着作风强势甚至可以说是大胆的青年时代,从他一笔一划毫无优雅可言的字迹也可以窥见一二,但已经与强势且盛年的他无从相较。必定会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只是在他的大军开到君士坦丁堡城下的某个晚上,他在遥远的三重城墙之上看见了某个身影。那时君士坦丁堡的明月还未消失,他觉得那只是一缕遥远的月光,月的神灵(如果有的话)履行古老的承诺来保卫君士坦丁堡。因此在月亮消失的那个晚上,他感受到了命运恩赐带来的狂喜,还有一丝失落。紧接着他听说,君士坦丁堡的皇帝,日日守护在城墙之上,最终像无名的士兵一样消失在战场上。
守护君士坦丁堡的月亮并不在天上,他消失的时候,君士坦丁堡也成为了历史。
他下令寻找皇帝的尸首,一个年近五十的衰老的男性,在战场上应该不难找。但他没有找到,每个被送到他眼前的尸体,都裹满血肉、泥土和腐败的痕迹,穆罕默德下令安葬了其中一具较为完整的遗体,尽管他从尸体的脸上找不到记忆中月光一样的白,他依旧是个值得尊敬的战士。
如果君士坦丁堡的皇帝真的是月亮就好了,穆罕默德再怎么贪婪,也不会想要把月亮从天上摘下来。但他行走在渴望之城中,来到皇帝生活过的地方,越发地认识到皇帝只是个普通的人——披着红斗篷骑着白马的他,哭泣,昏迷,与子民一起做最后的祈祷的他,怀抱渺茫的希望到绝望,与落日的帝国一起化为历史的尘埃,从穆罕默德的指缝间溜走,连画像都没能留下的他,仿佛被从世界上抹去了。
快要被遗忘的失落感增大了,像是纸张不断开裂,余生他一次次触摸着皇帝佩剑,只是为了消弭永远横亘心底的某种空虚,直到走进坟墓。
“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想见他一面。”
渴望之城的月亮,苹果树下最后的皇帝。
“想跟他说话,了解他的心情和想法,愿望和仇恨,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写了关于君士坦丁堡的诗,想让作为皇帝的他也看看。”
别说是穆罕默德自己,就连对面那个以现代人标准而言尚未成人的少女恐怕都不会将其评价为爱。爱是更简单也更复杂的东西,眼角的余光和渴望的构想都不足以填补这个定义。所以穆罕默德只说到了这里,看向不远处的沙发,他的猫形使魔似乎因为魔力的来源而将berserker当做了它们的同伴,大胆地钻进无主从者的怀里。Berserker先前撕碎了一名它们的成员,现在却只是像石像般静静地任由它们在身上攀爬,面罩之下露出小半光洁而冷淡的面孔。
“我想了解他原本的样子,非常想,如果不能如愿的话我觉得这场圣杯战争对我来说就是白打了。”穆罕默德摊开手,“要是你实在不愿意,就用令咒命令我杀死他吧,这是你作为御主的权力。”
“才不会呢。我又不像archer你一样,以侵犯他人意愿为乐。”
“……之前我就想问了,我好像没对你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吧?为什么你对我的印象这么差啊?”
“你是没做什么,但维基百科做了……算了,反正我是做好随时去世的准备了,只要你被他干掉的时候不要后悔就好。”
主从二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开始吃起了面前快被泡成粥状的面条。
目击过berserker吞食尸体的少女也许直到圣杯战争结束都无法摆脱对berserker的芥蒂,但穆罕默德知道,她不会再提出意见了。
·
第二天。
“archer你来看,我给berserker先生换了个发型,是不是超级可爱!”
少女无视了穆罕默德深沉的表情,开心地抚摸着berserker头上的双马尾。
“berserker先生,长得真好看啊。皮肤很光滑,头发也很漂亮。用你的话怎么说,是不是‘风信子一样的黑发’来着?哎呀,真好啊,要是我到二十几岁的时候也能像berserker先生那么漂亮就好了。Berserker先生,我们来换下个造型咯!”
“呜……”
穆罕默德把新买的西瓜放进冰箱里,终于想起了自己该说什么。
“其实,从灵基状态来看,他应该是48岁。”
少女看了一眼穆罕默德,看向手里捧着的黑发,又看向天花板。发出了来自灵魂中的声音。
“啊?”
(4)
在这场圣杯战争中,assassin未能被召唤出来,caster被穆罕默德打败,成为了第一个正式退场的英灵。Saber、lancer和rider之间爆发了三方混战,据今早的紧急新闻和野猫传来的消息,不知名的rider召唤了雷暴和龙卷风,令saber和lancer败退了。
少女一时还很难接受自己已经进入决赛圈的事实,她用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脸,又把手伸向穆罕默德的脸——但是到了半路又拐回来,捏在berserker的脸上,令无法言语的从者发出了含混的声音。
“天哪,是真的……啊,但是,rider打败了saber和lancer……”少女猛地回头看向穆罕默德,“这不是很糟糕吗,saber和lancer很强的吧?什么样的rider可以同时打倒他们两个啊?!”
“不知道,目击过saber的猫说他扛着一把钻头一样的剑,推测是凯尔特的英雄弗格斯·马克·罗伊,lancer的话是一位女性,不知道真名的话也无法推测实力。”
“那archer你和saber谁比较强?”
“他是神话时代的英雄,正面冲突的话,保守估计两到三个我对他进行车轮战才可以赢吧。”穆罕默德说,“不过圣杯战争的胜负大部分时候都和从者的强弱没有直接关系,说到底我们也不知道那场战斗的细节,如果是saber和lancer打到筋疲力尽,rider享受了一把渔翁之利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就算是rider同时打倒了他们两个,只剩一个敌人也比剩下三个要好得多。”
“……有道理,archer你好聪明啊。”
“哼哼,谁叫我是伟大的征服之父呢。总而言之,好不容易进入决赛了,就让我们去庆祝一下怎么样?”
穆罕默德一边手臂一个,满脸得意地勾住了berserker和少女的肩膀。
·
起初少女对这个意见颇有微词,她原本已经打定主意要在圣杯战争持续期间呆在出租屋里一步都不出去了。但当穆罕默德抽出了三张当地最大游乐园的门票时,她还是难掩眼神中的渴望。她已经过了会对这种事情狂热的年纪,但作为珍贵的交易品被约束于深闺之中的少女从未体验过这样的邀请。她在用简单粗糙的魔术改造穆罕默德的西装,使其变得合适berserker身材的期间完成了自我说服,变得比提出这个主意的穆罕默德还要狂热。
“我姑且给眼罩附着了一个模糊魔术,这样就不会有人留意到它了……Berserker先生果然很适合西装,真好看,好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那原本是我的衣服吧……为什么穿在我身上的时候没见你赞美过我?”
“archer你也挺英俊的,但我总觉得你如果没有头巾就好像失去灵魂变成了普通的有点自信的男大学生一样。”
“这又是搜索引擎给你带来的偏见吧?”
少女不置可否,并且迅速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
这座城市海边有一个规模比较大的游乐园,特色是矗立在海边的巨大摩天轮,在这个晴朗的休息日虽称不上人山人海,也算是热闹得会让人略感拥挤。放眼望去,大部分的游客都是牵着孩子的家长,或是醉翁之意不在游乐设施的情侣,相比之下两个穿西装的成年男人带着个15岁的少女的组合惹眼到了可疑的地步。于是穆罕默德走在了后面,只是在稍远的地方的地方,和身边的野猫一起望着御主将berserker扯上各种游乐设施。从咖啡杯碰碰车,到过山车和跳楼机,全程berserker都像布娃娃般安静又乖顺,他在跳楼机上发出的声音,还不如耳坠在风中摇晃的声音大。
从者只要有魔力供应,就有无穷无尽的体力,但人类不是,到了下午日头最盛的时候,少女终于玩不动了。御主和两位从者坐在露天餐厅的阳伞下,少女顶着服务生吃惊的目光把餐厅里的每样菜都点了一份。一脸不甘地说着,如果不在家里人反应过来把信用卡冻结或是被rider干掉之前把卡刷爆就不划算了。穆罕默德从食物的小山上取下汉堡,剥开包装纸递到berserker的嘴边,仪容端正的berserker低头一口咬走了整个汉堡,清秀的脸廓像仓鼠一样鼓起来。穆罕默德抬眼看了下周围,又把一个三明治剥开塞进berserker手里。
“还需要甜点吗?”他说,“对面的冰淇淋店好像挺火的,我去排队。”
“要要要,我要四个球的!香草巧克力柠檬草莓,berserker先生你要吗——archer,berserker先生要八个球。”
“真主在上,你们两个人长着二十个胃吗?唉,那你们在这等一下。”
开着冰淇淋车的是一个不太看得出年龄的英俊男人,波浪似的卷发中似乎透着一种暗淡的蓝色。他对独自跻身于家庭和情侣之中的穆罕默德礼貌地微笑,穆罕默德看见他的左眼湛蓝而右眼内是明亮的金棕色。穆罕默德向他提出了夸张的要求后,他略微眯起了那双奇异的眼睛。
“保镖的工作,很辛苦吧?”
店员看向对面餐厅的位置,少女和berserker正在和食物的小山战斗,berserker的嘴边还咬着小半截香芋派的包装盒。穆罕默德尽量把体面保持在了脸上。
“还好,已经习惯了。”
“看在你买了这么多的份上,第二份算你半价吧。祝你们玩得开心。”
穆罕默德对慷慨的店员表示感谢后端着两份大得夸张的冰淇淋回到店里,迎接他的不止有一副饿死鬼相的御主,还有几只花色不一的野猫,它们自然地走在穆罕默德身边,用脑袋去蹭他的西装裤腿。
少女满脸喜悦地去接自己的冰淇淋,但是手伸到一半忽然停在半空中,她好像终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archer,你不吃吗?”
“我?”穆罕默德本以为她没注意到这件事,撇开眼睛,“不用了,你点的东西太多了,让我想起了一些不好的记忆。”
“你不应该是个很爱吃的人吗——我谷歌到的。”
“如果你指生……从前的话,当时的情况很复杂。我过去总是觉得肚子很饿,每天都面前都摆着这么多的美食,但吃的越多越是觉得饥饿,最后还给我带来了严重的病痛。每天晚上我都在疾病和饥饿感中彻夜难眠,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几年。”
“……诶,诶?原来真相这么沉重?对不起……”
气氛唐突陷入尴尬之中,berserker扬起脸,将剩下的小半截包装纸咽下去。穆罕默德在那镜面般的金属面罩上窥见了自己年轻的倒影。
“不要介意,现在的我已经和生病与饥饿无缘了。”
面对手还悬在半空中不知该进还是退的少女,穆罕默德露出狡黠的笑容。
“别紧张,来玩个游戏吧。猜猜看,你的四球冰淇淋现在在哪里?”
少女诧异地挑起眉毛,穆罕默德身上就长着两只手,现在正好被两份醒目的特大号冰淇淋占用着。她搞不懂穆罕默德的意图,但还是老实地回答。
“在你左手里。”
“哦呀,是这样吗?”穆罕默德转了下手腕,冰淇淋消失了,“我怎么觉得它在你头顶上呢?”
“啊?!”少女惊叫了一声,赶在凭空出现在空中的冰淇淋自由落体抓住了它,“archer!我昨天才洗的头发,你干什么啊?!”
“这是我在电视上学习的戏法,很有趣吧?”
“用从者的能力算什么变戏法啊?啊,不好,要化了——”
少女赶紧将冰淇淋塞进嘴里,咽下了吐槽和抱怨。穆罕默德转向berserker,将散发着甜香和寒气的八球特大号冰淇淋伸过去。
“那么到berserker先生,你猜这是什么?”
另一位从者捧着碗沙拉,正准备将其直接倒进嘴里,闻言停了下来。
“是冰淇淋,得了吧?”少女抢先一步说,“再玩就要化掉了哦。”
穆罕默德绕过冰淇淋注视着berserker:“你同意她的看法吗?”
巨大的冰淇淋周围包裹着淡淡的白烟,被Berserker鼻尖的气息吹散了一些:“……”
“archer,人家不会说话……”
“那我就当你认同大小姐的答案了,但这个回答当然是——”
穆罕默德在berserker面前拍了下手,将近有一个篮球那么大的冰淇淋消失在他的掌心里,一瞬间berserker似乎为之紧绷了起来。
“——错误的。”
穆罕默德用修长的手指一抹,从掌心中取出一枚镶嵌着硕大的暗红色石头的戒指,放在berserker面前。
“这个颜色很适合你,berserker先生。”
Berserker放下手中的沙拉碗,低头,一口咬向了戒指和穆罕默德的手。
“啊啊啊!archer和那个都不能吃啊!berserker先生!”
·
略过一些波折的过程不表,现在那枚大得有些过分的戒指被用细链挂在了berserker的脖子上,穆罕默德的手指姑且也还算连在他的手上。食物的小山坍缩成了一小堆包装纸和空器皿,剩下的部分都消失在了深不可测的胃袋里。穆罕默德抬头望了眼逐渐温和起来的太阳,对瘫在椅子上回味满足感的少女说。
“你和berserker一起去坐摩天轮吧。我有点事要办,办完了就去找你们。”
“嗯?你能有什么事?”
穆罕默德指了指蹲在脚边的猫咪:“这孩子的同伴被困在树上下不来了,想要我去救救它。”
“需要我联系游乐场的工作人员吗?”
“不用了,猫是很敏感的生物,让陌生人去只会吓到它们。在此期间,berserker会保护你的。”
“虽然berserker先生很听话……但你确定berserker先生真的认识我吗?”
“没问题。‘守护御主’——”穆罕默德一字一顿地,将这个词咬得格外清晰,“才是berserker先生的强项。”
Berserker静默了一阵,缓慢地点了点头。
“那大小姐就拜托你了。”
穆罕默德起身去餐厅的柜台结了账,目送着少女牵着berserker走远,在脑海中暂时中断与御主连通的魔力输送回路,激活了身为archer被赐予的“单独行动”能力。他的“单独行动”没有受到来自传承的恩惠,等级并不突出,但已经足够应付大部分局面。而且穆罕默德之前发现这个技能有个很不错的妙用之处,那就是回路暂时中断后,他人就无法通过魔力的流动追踪到他和御主之间的联系。
“好了,该干正事了。”
懒洋洋地蹲伏在穆罕默德脚边的猫咪睁开暗黄色的眼睛,轻盈地窜入人流之中。
就像职阶为caster的从者一样,几乎每个魔术师都会为自己设立一个工坊,并以此作为圣杯战争活动的中心阵地,比较强大或富有的魔术师甚至会建立数十个工坊。一般情况下它们是保障脆弱的御主生命安全的重要防线,但在圣杯战争刚开始,少女结结巴巴地表明自己没有建立工坊的能力时,穆罕默德只是告诉她没关系,然后建议她去租了一套普通的高层住宅。
在穆罕默德看来,一座城池之所以会被攻陷,并不是因为它的防御有薄弱之处,而是因为它存在于此这件事本身。既然魔术师喜欢工坊,那大家就会花费所有精力去寻找它们。只要被发现了,就肯定有办法攻陷,毕竟现代魔术师的小伎俩在从者的绝对力量面前就像他之前玩的那个冰淇淋小把戏一样可笑。
特别是对穆罕默德这样的从者而言——他的猫咪使魔具有异常的强运,和遍布城市的流浪猫情报网,什么样的伪装都逃不过它们的视野。而穆罕默德自己,可以像捏碎糖衣一样破坏掉任何防御。
如果不是宝具升华成了乌尔班大炮的模样,他或许更合适做Assassin?
穆罕默德摇了摇头自我否决了这个想法,伟大的法提赫成了assassin,认识他的人如果在天有灵恐怕都会笑活过来。
现在他跟随着数只猫咪的脚步,来到了游乐园一处陈旧的地下通道。地上的入口开在一个偏僻的配电房里,穆罕默德打开年久失修的锁,地下潮湿的凉气和明显浓郁起来的魔力的气息扑面而来。
外表看上去似乎伪装得很简陋,但这是穆罕默德花了最长时间才找到的工坊。穆罕默德顺着梯子爬下去,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极度扭曲、巨大的空间。数不清的楼梯和门以无视物理法则的方式交错排布其中,整个空间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胃部一样缓缓地蠕动、变化着。往前一步就会掉落到无尽的迷途之中。过去穆罕默德钟情于神秘学,许多魔术师不远千里来到他的宫廷向他兜售自己的技艺,以求获得苏丹的赏识,精巧盛大、容易给人以视觉冲击力的迷宫魔术往往是展示自己魔术水准的最佳选择。眼前的这个迷宫若是过去出现在他的眼前,他说不定会开心地赏赐魔术师一个官位,可惜他现在没有时间细细品鉴它。
穆罕默德打了个响指,他的身边浮现出造型古朴的炮台,它如同有意识般跟随着穆罕默德的目光对准了迷宫那不断蠕动变化的最深处。炮口喷发出一束灼热的火光,笔直地贯穿了迷宫的空间。仿佛异世界般异常又美丽的世界瞬间崩溃成无数碎片,留在穆罕默德面前的只有一个简陋的铁门而已。穆罕默德随手拧断了门锁,像走进自己家一样轻松地闯入工坊之中。
如他所想,里面是个典型的魔术师工坊,而且房间深处坐着一个人。黑中带蓝的卷发,异色的眼睛冷淡地看向闯入的不速之客。
Saber和lancer都已经败退了,他们的御主在天灾式的攻击之下恐怕也凶多吉少,如今还能在这里平静地面对穆罕默德只有可能是——
“贵安,rider的御主阁下,请投降吧。”
不久前才在冰淇淋车里对着孩子们微笑的店员闻言转过身来面向穆罕默德和他的大炮,好像他坐着的不是一张普通的办公椅,而是穆罕默德目不可视的王座。
“原来如此,那个少女和完全不会掩盖气息的从者是你拿来诱导我注意的陷阱。真是个冷酷毒辣的从者。”
没错,确实如此,但是——“只要先让你服输就无所谓了。”
再厉害的从者也无法简单地打倒berserker,再厉害的御主也无法承受住穆罕默德的一击。每次施展赌注的时候,穆罕默德都会感到内心深处传来独特的战栗,这是成为了从者也无法改变的,知道胜利和失败同时迫近的狂喜。渴望更稳健、更实际的胜利,和追逐这种冲动并不相悖。因为穆罕默德知道,在这全盛的灵基之下自己绝对会赢。
“现在冷酷毒辣的我没有杀人的欲望,所以麻烦你在五秒之内,自行解除rider的召唤。然后我会让你平安地从这里退场。”
“呵。”面对来自从者的威胁,男子只是露出无趣的表情,“我好像没有说过我是御主。”
“你原来是从者吗?”
穆罕默德有些意外,因为他没有从男子身上感觉到足够的魔力波动……但也无所谓,因为他宝具的炮门距离男子只有不到四米远,这个距离下无论男子的下一步动作是什么穆罕默德都有信心能够造成灵核破裂以上的伤害。
只是这时他那颗魔力模拟出来的心脏不知为何激烈地颤动起来,被一种寒冷的预感、前所未有的不安冲击着。
“不。”
“抱歉,你太浪费时间了。”
穆罕默德在躁动的本能之中驱动了宝具,攻击的前兆从炮口深处浮现出来。
与此同时,令人窒息的庞大魔力量在这个小小的空间爆炸开来,默罕默德像是一瞬间被拖入了深海之中,每一寸身体都被无情地重压绞紧。在这无法动弹的一刹那,他觉得身体像是漏气般发出了轻轻的“噗”的一声,一根巨大的冰柱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胸膛。
异色眼男子英俊的脸庞扭曲了,构成了狰狞的,不论是现在还是过去都不属于人的笑容。
“——我是神灵。”
·
“!”
少女仿佛看见berserker乖顺地低垂着的脑袋上忽然冒出了一个这样的符号。
他能听懂我说的话了吗?她的第一反应是有些惊讶和感动,但这份喜悦没能持续超过两秒钟,因为berserker并没有回应她,只是像受惊的野兽似地转向窗外。
事实证明archer关于摩天轮的提议完全就是个馊主意。这世界上没有比berserker更糟糕的摩天轮搭档了,少女在轿厢关闭的那刻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应该中途就抛弃这个建议直接带berserker去玩儿童乐园的海洋球,但摩天轮缓缓地旋转起来,她要和这个完全无法交流的对象单独度过漫长的半小时了。berserker姿态文雅地在少女对面坐下,双手平放在大腿上,像位美丽的写真模特,固定在那里再也没有动弹过。起初少女注视着窗外美丽的海景,可是大约过了五分钟后,同样一成不变的景色再也无法让她忽视对面同伴的存在。
她把手伸到那漆黑的金属面罩前晃了晃:“berserker先生,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
Berserker就像个灵敏又笨拙的机械,会无条件地顺从指令,却无法表述任何主观的想法。视力对从者来说并不是活动的必要前提,所以过去的御主将berserker的自我和视线一起被封闭在了那层面罩后,谁都不知道隔着薄薄的金属,他的精神徘徊在何处。
真可怜。少女能体会到archer的感想,但她没有勇气去把那个面罩取下来,面对他无底的痛苦和疯狂。
“berserker先生,你很恨ar……呃,那个人吧?那个毁灭了你的国家的人……所以灵基才会变成这样。”
“……”
“嗯,如果是我是你的话肯定也很憎恨他。但如果说那已经是五百多年前的事了,不管是他还是他的国家都已经消失了,你会感觉好一点吗?”
“……”
“不好意思,我不是在劝你大度。只是觉得你这样很痛苦,你需要复仇的对象早就不存在于世界上了,继续这样下去,你只是在自我折磨而已。”
“……”
“而且,而且,在我……我们现代人看来,历史呢,不是由单一的人决定的,只是你们恰好存在于那个时间和那个地方,扮演了那样的角色。你是个很伟大的人,他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书籍上记载你们的性格还挺像的,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的话说不定成为好朋友的可能性也是有的。所以,从者已经是第二人生了吧,过去的那些事情看开一点也行……应该……”
天呐。少女想到:我在说什么啊,从者不就是过去的影子吗?不好了,开始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了。
最终她挫败地抹了把脸:“……对不起,请当我在放屁。”
就是这个时候,她看见berserker忽然动了起来,和她说了什么无关,从者只是被窗外的什么吸引住了。
在少女不断地浪费口舌时,他们所在的轿厢上升到了摩天轮的最高点。他们刚刚乘上摩天轮时天色还是一片晴好,现在天上却翻卷着墨色的浓云,将远处无限伸展的海平线和天空都染成不祥的漆黑。Berserker如同循着气味般仰望着天空,在他注意力的终点,少女发现黑云不知以什么原理扭曲起来,在天空深处形成漩涡,云涡深处闪烁着金黄的光芒。少女看到相邻的轿厢里,情侣们激动地拿出手机想要拍摄这奇异的天象,但她只觉得手心冒汗,不知为何她觉得那漩涡像一只充满恶意的眼睛,正盯着——
这里。
下一秒,berserker打破摩天轮的轿厢,抱着她跳了出去。在五脏六腑都要被失重感和berserker坚硬的手臂挤出体外的眩晕之中,她看见云涡中吐出一道明亮的闪电,击中了高大的摩天轮。令整个钢铁框体发出高瓦度霓虹灯般炫目的银光。
——不知名的rider召唤了雷暴和龙卷风,令saber和lancer败退了。
她想起了今早Archer一句话带过的结论,从者轻描淡写的口吻和眼前冲击性的一幕产生了巨大的撕裂感。
“快跑!berserker先生,我们被盯上了——!”
在坠落的风声之中,少女用这辈子最大的音量嘶吼出来。
Berserker身边涌出黑色的魔力,撕裂西服后在他体表形成了漆黑的铠甲,附着在铠甲上的锁链有意识般箍住了少女的上半身,将她背对背地捆在berserker身上,像是个滑稽的大背包。但不管是主观还是客观条件都不允许少女对此提出意见,因为berserker轻盈着地的下一刻就如同野兽般四肢并用地飞奔起来。她被迫仰视着怒涛翻卷的天空,飞窜在云层之间的雷蛇还有带着十足恶意、一次又一次劈向地面的闪电。
空气中充斥着各种东西燃烧起来的气味、人们的尖叫、雷鸣和人造的建筑物被自然的怒火搅碎的声音。孤身面对berserker的疯子master时少女也感觉过畏缩,但没有如此明显地产生死神的镰刀就架在喉间的错觉,今天她的外套下面也藏着手枪,却不知道该瞄准的对手在哪里。Archer又在什么地方?为什么直到现在他还没有现身?她早就习惯archer自作主张地切断魔力回路自己行动,这种大意让她现在被痛苦和恐惧淹没了——他被偷袭了吗?因为没有充足的魔力被杀死了?而她因为魔力回路被切断一直都不知道?
berserker为了躲避落在面前的闪电,忽然仰身往后跳去。人类和从者的后脑勺因为惯性磕在了一起,少女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猛地从后面敲了一砖头,眼前都喷出了星星。但是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将她从惊慌中拉了出来,她发觉berserker的呼吸声开始变得粗重了——他本来就不是善于消耗战的从者,这样一昧的逃跑只是在无端地浪费他的体力。
“敌人……敌人,在什么地方——啊!”
天空中已经是炼狱景象,黑浪裹挟着雷火,仿佛正在往地面挤压过来,光是不小心看到一眼就会觉得胆寒到骨子里。但就在这时,少女看见空中滞留着一个小小的黑点,不是飞鸟也不是被风卷上天的垃圾袋,她念着结结巴巴的咒文释放了视力延伸魔术,发现那是个悬停在空中的人。他像是打着拍子般轻轻挥舞着手,闪电如雨般倾盆而落。
“上面!berserker先生,敌人在天上!”
berserker刹住脚步,这时一道雷鸣当头劈来。巨大的锁链如鲸鱼跃出海面般从地面射出,盘绕在少女和从者身边形成了巨大的金属笼,抵挡、分散了雷电的力量。berserker松开将少女拴在自己身上的锁链,从领口中拿出archer赠送的戒指,塞进嘴里“咔嚓”一声咬裂了那颗巨大的戒面石。破碎的石头是空心的,某种黑红色的液体流入从者口中。
Berserker身边涌出黑色的雾气,如倒流香裹缠着他纤细的身体往下流淌,在脚下淤积为阴影般的泥潭。Berserker从中抽出了一把近一人高的大弓,对准了天空中的敌人。漆黑的箭矢在空中划出数十道弧线直飞向空中的敌人。那人完全不避让,只是任由berserker那充满腐蚀性的魔力刺穿、撕裂了自己。
不对。
异色眼的男人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们身后,手心里握着一团刺眼的雷光。
berserker的锁链迅速形成阻断攻击的屏障,但距离太近了,雷霆像撕碎纸张一样轻而易举地融化了锁链,Berserker将少女拉入怀里,用身体抵挡在脆弱的人类前面。
一切想法都从少女的脑子里蒸发了,好像灵魂已经提前脱出体外,她的大脑只是在麻木地接收着视觉神经传来的讯息。直到她听见遥远而熟悉的呼喊。
·
自远处而来的攻击击中了异色眼的男人,让他手中喷发出的雷光产生了片刻的歪斜,从berserker飞扬的黑发边缘擦了过去。
穆罕默德踩着辆碰碰车笔直地冲过来,弯腰一手一个把御主和berserker捞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
“Ar,Archer!你还活着!”
“是啊,幸好真主还没有放弃我。”
穆罕默德示意少女看向他胸前那个巨大的血窟窿,他的灵核距离这个呼呼透风的伤口只有不到两厘米的距离。少女连忙打开魔力回路,随着御主和从者之间的魔力流通再次通畅,狰狞的巨口开始逐渐愈合起来。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跑。”穆罕默德平静地说出了和伟大的法提赫完全不符合的话,“离那家伙越远越好。”
少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她明明看见穆罕默德的宝具直击了那个不知名的从者,但他依旧完好无损地矗立在那里,用异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三人越来越小的背影。在视野扩展魔术放大的景象中,他的嘴唇微微蠕动着。
——好烦。
如雨水般坠落的雷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气中逐步逼近的沉闷轰鸣,这种声音的意味不祥到了少女一时无法理解的地步,当然,也有可能是身为人的本能不愿去理解。但当那十数米高的水墙自海中卷来时再深的逃避都是没有意义的。
她没有晕倒,因为晕倒会给两位从者带来更多的麻烦,可她现在能做的事情除了晕倒也没有几个选项了。
“抓好了!”
穆罕默德扯过berserker身上的锁链在腰上绕了一圈,将另一头递给少女抓住。三个人挤进碰碰车窄小的车座里,穆罕默德握紧碰碰车的方向盘,这再平凡不过的游乐园设施脱离了供电,乘着穆罕默德的魔力一路飞速突进,无所畏惧地冲向海啸之中,像过山车一样顺着水墙的弧度冲向波峰之上。
整个海边的游乐园,瞬间成为了海的一部分。
“要是还有机会,我要搬到内陆去……”少女发出痛苦的声音,“Archer!那家伙还在,在天上!”
“要是不在就怪了!”
“你不是去暗杀他的御主了吗?结果呢?”
穆罕默德赶在两波迎面而来的巨浪覆盖下来之前从中穿过去,其中一波浪头击中了旁边建筑物的顶部,透过半透明的海水可以看见坚固的混凝土和钢筋像纸张似地被水压揉起来压碎了。如果被击中的是他们想必也是这个下场。
“你知道我去做什么了?”
“你当我是傻的?使魔怎么可能卡在树上啊——难道你被他的御主反杀了?那个伤是……”
“不是,那家伙没有御主。不,应该曾经有过,只是被他杀了。看到这种攻击你还不明白吗?他根本不需要御主。”穆罕默德咬紧牙关,“那家伙,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个真正的海神。”
“圣杯战争可以召唤出神来?!”
“理论上不能,但现在理论好像不管用!”
少女沉默了一阵:“也就是说,我们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打败他吗?”
这是个很残酷的现实,人类是几乎没有可能正面战胜从者的,从者也几乎不可能正面战胜神灵。虽然不想承认,但穆罕默德恰好并不被包括在少数具有弑神能力的从者之中,他所生活的时代与神代的距离比与现代距离还要遥远。他过去在宫廷魔术师的故事中幻想神代之事的时候,就和现代的普通人没有区别。
“我们能够逃到哪里去?”
如果他们只是三个普通人,也许神灵并不会将目光放在他们身上,但他们是同一场圣杯战争的竞争对手。
“他完全不需要御主,应该是有从海洋中获取大量魔力的能力。那么我们只要将他引入足够远的内陆,让削弱他和海洋的联系就有机会了。”
“那——”少女咽了口苦涩的唾沫,“这座城市会怎么样?”
答案显而易见。
“要看他与海洋的联系能够保持多远,最坏的情况整个都会被淹没。”穆罕默德说,“古老的神大多是灾难的化身,和对手是谁没有关系。这点从他被召唤出来时就注定了……喂,不要乱动,你要做什么?!”
碰碰车在波涛中剧烈地翻动着,他们必须藉由berserker的锁链将自己牢牢捆绑在车上才不会甩出去。这时berserker忽然从车上站了起来。面向在不远不近处的空中注视着他们的神明,茂密的黑发像旗帜在风中翻卷,拂过穆罕默德的脸庞。
他紧闭着嘴唇,没有给予穆罕默德任何回应,但不知为何穆罕默德明白了他的想法。
“喂!——那招对他没有用!”
穆罕默德发出了有生以来(包括死前)最惊慌的声音。他努力把持着碰碰车漂流方向的手根本来不及阻止,berserker背对着他和惊讶的少女,将面罩扯了下来。
世界化为漆黑的涡卷,将神明、人、从者和咆哮的海洋一同吞入其中。
·
那个晚上他没能在战场上找到穆罕默德,穆罕默德也没能从尸山之中找到他。
所以那个时刻会永远地延续下去,吞没一切,直到他的憎恨得到报偿,或是他自己先像火柴一样燃尽。
少女能轻易地打败那个高明的魔术师,当然不是因为七步以内枪又快又准。穆罕默德非常确定,那个魔术师死于自己最后的错误决定,他让berserker释放了宝具。可他并不知道在宝具之中berserker会完全陷入疯狂,直到彻底杀死敌人前无尽地吞噬他的魔力,导致他在什么魔术都用不出来的情况下被第一次用枪的少女杀死。
但即使固有结界对主人有能力加成,神明依旧是不可能战胜的对手,现在没有御主的支持,他只会轻易地被神明捏碎。
“蠢货!停下来!”
“吵死了。”
穆罕默德愣住了,过了好几秒才发现自己没有睁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站在城楼之上,覆盖天空的不是熟悉的月食和黑夜,而是金色的黄昏。地平线边缘的太阳,如同berserker注视着他的眼睛一样,璀璨而宁静。漆黑的诅咒从铠甲上褪去了大半,露出紫红的本色,像是剥裂的伤口或岩层下露出的宝石矿脉。穆罕默德零碎的认知和幻想此时获得了实体,向他吐露出优美而冷静的声音。
“因为你们的错我的狂化等级下降到了E,所以这个固有结界能保持的时间不多了,我长话短说。”
berserker引导他们望向远处,高耸的城墙之下,依旧是暗沉的泥海。无数锁链从海中升起,将惊讶的神明束缚包裹在其中。
“穆罕默德二世,我需要你的宝具,击穿他的防御。只要片刻就好,让他的灵核暂时暴露出来,我尽量用我的宝具侵蚀他。”
穆罕默德第一次张开嘴时没能发出声音,第二次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出了稳定的话:“不可能的,侵蚀神明的灵核?在那之前你的魔力肯定会先一步耗尽的!”
“没关系,在那之前我还需要你做另一件事。”
“我拒绝!”
Berserker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在我无法支撑之前把我杀死。这样被我同化的部分灵核也会一起受损,就算是神也无法抵御这个损伤。我不能保证你们肯定能赢,但至少不需要牺牲整个城市就能获得比较大的赢面。”
他像是完全没有留意到穆罕默德的抗拒和少女说不出话的样子,对他们发出冷淡的催促。
“我暂时限制住他了,大概还有五秒钟,快点,召唤你的宝具。”
“我说了!我拒绝!”穆罕默德提高了音量,大步走过去,提起了berserker的披风系纽:“我们不能因为这种不确定的赌注牺牲你!”
“你在召唤出来的时候被圣杯砸到头了?你明明是最喜欢赌博的人,穆罕默德二世,我只是一个已经输掉的从者,为了最后的胜利,你应该为了你的御主毫不犹豫地使用我。”
穆罕默德听到自己的肺里传来冰冷的风声,好像刚刚被贯穿的窟窿还没有完全愈合,可这只是幻觉。他的胸膛完好地封闭着,只是他想说的话在气管里反复游走着,berserker的眼睛就像地平线边的太阳一样昏暗又灼热,似乎能够吞噬一切热度和感情。
“不是的!”
少女走到两个僵持的从者身边,感觉是想学着穆罕默德强硬的姿态制止berserker,却很快发现自己没有拎着从者衣领子的力量和胆量。只能发出尽量大的声音彰显自己作为御主的存在感。
“archer不会这样做!我也是!berserker先生,如果你认为自己是别的阵营的从者,刚才是不会救我的!虽、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我们已经是同伴了!”
“……可笑,你已经变成这样的人了吗?”
Berserker看着穆罕默德,后者叹了口气。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现在可以好好见识一下。”
“不用了,我很了解,而且——”
Berserker忽然像是被切断吊绳的人偶般瘫软下去,因为穆罕默德拎着他的披风扣才没有倒在地上,他的眼睛、鼻子和口中涌出大量黑色的液体。
囚禁神明的铁笼中传来非人的、海潮般的咆哮,使穆罕默德不由得感到了一种从灵基深处传来的震动,身为人类的少女直接跪坐在了地上。覆盖固有结界的泥沼被撕裂了,深蓝的的波涛席卷了不洁的黑暗,反过来吞噬了属于berserker的领域,异色眼的男人消失了,但是从海水的下方,浮现了巨大的影子。
“……已经没有机会了。”
我们输了。
在自海中升起的巨龙震耳欲聋的咆哮中,穆罕默德看见berserker无声地用口型叹息着。
·
不能。
不能在这里认输。
他抱紧无力支撑身体的berserker时,感觉像是回到了幼小的生前,面对绝对无法抵抗的现实的时候。
是他自己要否决berserker的提议,拒绝了那仅有的可能性,那他就要寻找别的方法。
可是该怎么做?
一路将海神引到内陆是他的主意,可他完全不确定这边的魔力储备是否足够应付这样漫长的逃避。而且首先,海神就不太可能被这种明显的陷阱引诱。
脚下传来不安的震动,随着龙神的咆哮,海水开始逐渐漫过、挤压狄奥多西城墙,像是在缓缓地把一个易拉罐捏扁。
“我还可以,把它困在这里一小会儿……你们赶紧走吧。”
Berserker依旧小声地喃喃着,话语里混杂着颤抖和咳血的声音,穆罕默德的衣襟已经被他泥浆般的血液染黑了,皮肤如同接触到强酸般滋啦滋啦地疼痛。
“征服者,会甘心,在这里等死吗?”
“闭嘴,我才没有在等死!”
神明也是有弱点的,特别是自然的神明,他们在被记入人类的历史大多注定了悲惨的结局。如果穆罕默德没有猜错他的身份,他应该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弱点——但那是酒。望着那矗立在波涛之间,百米以上雄伟的蛇形龙影,穆罕默德完全想不出什么样的酒能够放倒它。
到头来他只是像个小屁孩一样在嘴硬而已。
“那,那个。”沉默了好一阵的少女忽然发出了像是在课堂上提问一样不太确定的声音,“archer,刚才听你们说,只要暂时破坏它的防御就可以攻击到灵核对吗?防御具体指的什么呢,体表吗?”
“没有防御类的武器或宝具的话,应该是这样。但是你也看到了,那是神灵级的幻想种,他的体表就比任何盾牌或宝具都要坚硬。”
“具体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的宝具有贯穿防御的效果,但神秘的等级相差太多了。使用现有的三条令咒并将火力集中到一点的话,也只是有暂时击穿他体表的可能。但我们还要进一步破坏它的灵核,这需要的威力不会比破坏防御更少。”
“也就是说,archer你需要开两炮,但现在只有一炮的弹药了,对吗?”
穆罕默德撇嘴苦笑:“差不多。”
“那,berserker先生,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随便,需要他把我吃掉,回收浪费在我身上的魔力吗?”
少女连忙摆手,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恐惧让她满脸通红,两只手努力地在空中比划着。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之前看了个小说,我觉得可以试用一下里面的方法。只是我们现在没有船。”
“船?”
“对,所以berserker先生,能把你这个帅气的城墙借给archer用一下吗?”
·
无聊。
不管在什么时代,人类都是这样的东西。
弱小,又顽固得恶心,像会走路的藤壶一样。
这是圣杯战争的最后一战,他还有大量的时间和魔力可以消磨,但神明的耐心流失得很快。
固有结界是置换世界的大魔术,持续期间就算是神明也难以脱身,而身为中心的那个堡垒又坚固得那么碍眼,那应该是某种有着强大防御传承的宝具。即使在神明的宝具,海洋的重压之下也只是缓慢地崩溃着。神明的眼睛能够确切地看见那几个从者和御主奋力挣扎过后悲惨的结果,但距离胜利的这短短数分钟时间,感觉比起被人类玷污遗忘的上千年还要漫长。
他默默加大了宝具的出力,通过如同自己身体一部分的海水,他听到了令人心情愉悦的、那个黑色从者的悲鸣,还有一种恶心的涌动声。
被他的宝具完全压制下去的黑色泥浆忽然又喷涌了出来,居然将快要被淹没的堡垒摇摇晃晃地托举到了波涛之上。
就这么想多活一阵?
神明骄傲的灵魂被逗乐了,这是他作为海洋和洪水的本性,即使已经足够不耐烦了,也会因为人类临死微弱挣扎的样子感到微妙的愉快,以及随这种愉快而来成倍的施虐心——即使被从者的身份淡化了,也如此难以拒绝。
在海神的意志下,被魔力控制的海水违背了液体的规则直接追逐着堡垒升向高处,像贪婪的蛇锲而不舍地蚕食着人类从者的小小挣扎。构建这个结界的从者是位月光般美丽的人类,他的灵核在重负之下逐渐破碎的声音也像打碎月亮一样动听。有那么一刻,海神的精神完全凝聚在粉碎那个堡垒上,从而忽略了自己附近。
“什——”
一度被破坏的黑色巨链再度冲破海面,这次的数量还要更多,脆弱的金属绞缠在海神庞大的龙躯之上。力量对巨龙来说微不足道,根本不足以把他拖入腐蚀性的黑泥中,令神明不由对那个从者的思维感到困惑,就在这时,打碎月亮的声音化为了愤怒的咆哮。
那是耗尽神明成千上万年生命中所有的想象力也无法描绘的一幕。
被托举到海面之上的堡垒,毫无预兆地,如同船只一样乘着波涛全速朝着巨龙冲撞过来。
·
“宝具不会坏掉的话速度越快越好!船的定义是你自己决定的对吧,archer?!那就定义成宇宙飞船!先达到第一宇宙速度!”
“会飞出地表的啊?!”
“我的意思是差不多那个感觉!”
“你们把嘴闭上!要撞上了!”
·
狄奥多西城墙,不毁的三重贵壁,全长约四英里,每层城墙厚度从两米到六米不等,包含九十六座塔楼的城防怪物化身为捕食的猛兽,击中了巨龙的身躯。
那是如同被宿敌剜去心脏时一样的剧痛,坚不可摧的龙鳞在毁灭性的重压面前也如花瓣般飞散,紧紧包裹在其中的神明的血肉也飞溅出来,神明讶异的目光落在自己的伤口,还有从城墙之中伸出,紧对着自己暴露在外的灵核的,巨大的炮门上。
站在那之后的男人取下眼镜,对着神明露出了最后的微笑。
“——铁壁要塞陷落!”
(5)
包裹在奇异的半红半黑的铠甲之中,面孔像月光般皎白的男人抱膝坐在沙滩上,黑发像海藻一样湿漉漉的贴在身上。
穆罕默德捋了一把同样潮湿而浸满咸味的头发,试图把它打理得顺畅点。他在男人身边坐下,把手中的罐装可乐塞进男人的手中。
“没想到,居然那样子赢了。”
另一位从者低头用冷淡的目光扫了眼可乐罐,罐子被打开了,里面的深色的液体传来浓厚的铁锈味。
“是啊。”
berserker顺手将罐子放在了不需理会的一边。
“你的理……狂化等级,是什么时候下降到D以下的?”
“不记得了,我只知道那个时候你在我耳边念诗,正好是‘真主啊,请原谅我的灵魂暂且离你而去,坠入异教的火焰’。”
穆罕默德愣了一下:“那是第九首,第二十首还是第六十一首?”
“我怎么知道。”
“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是第一次用日语写诗,直到第三十七首都不太满意,但是第五十九首我很想让你听一下。怎么样,有感想吗?”
“写得很好……下次别写了。”
“那可不行,好久没有创作了,我还没满足。”
berserker叹了口气。
“随便你,那已经和我无关了。”
他从沙滩上站起来,随手拍了拍裙甲上的沙子,俯视着穆罕默德的脸。
“到最后了,穆罕默德二世,作为胜利者的从者,来把我杀死吧。这样圣杯就会显现在你的御主手中了。”
“啊?”
“你忘了圣杯战争的规则吗?直到只剩最后一骑从者,真正的胜者才会显现。如果你不动手。”
黑色的锁链浮现在穆罕默德颈间。
“我就动……”
“archer,berserker先生!你们在这里——啊,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说话了?”
从远处跑来的少女兴高采烈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她眼神顺着缠在穆罕默德脖子上的锁链一端,游移到拽在berserker手中的另一端,脚步尴尬地停在了距离两位从者大约十米远的地方,还稍微后退了一步。
她怀里抱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金杯,像是刚从什么比赛的领奖台上下来。
“……圣杯?怎么会……”
“不知道,好像是因为rider太过强大,吸收了比原本还要庞大的魔力量。仅是他一个退败就满足圣杯显现的条件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Berserker脸上的神经发生了片刻的意见不一,扭曲地打成一团。锁链消融在空气中,穆罕默德摸了摸安然无恙的脖子。
“是啊,我回去一定要把这次经历刻进灵基记录里。”
“你们到底在聊什么啊……算了,好不容易才赢的,你们赶紧来许愿吧——archer,你先来。”
“不用了,而且这种场合应该御主先来才对。”
“叫你先来就先来。”
穆罕默德推开了伸到鼻子下面的金杯:“是真的不用……我没有愿望了。”
“你在小看我吗?如果没有愿望的话你当初为什么会被召唤出来啊?你当圣杯战争是度假吗?”
“当初确实是有的,只是……这个圣杯从最初开始就帮我实现了。”
Berserker似乎想说些什么,被伸过来的金杯堵住了。
“那berserker先生,你的愿望?”
“我只是个落败的从者,能苟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你并不是我的御主,没有必要问我这个。”
“你怎么还这样说啊?如果当初没有把berserker先生救回来,我和archer也不可能打败rider,你当然有许愿的权力。”
“……真的,不用了。我的愿望是不被世界承认的,即使实现了最终也会破灭,实现了也只是徒增痛苦而已。”
“这样啊。”
少女有点失落地把圣杯抱回怀里,承载着无数人的渴望和幻想的,神秘的结晶,在这时看起来就像个精致却普通的玩具一般。
“来实现你的愿望吧,御主。”穆罕默德轻声说,“这是属于你的奖赏。”
少女捧着珍贵的奖杯沉思了一阵,将它塞进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拉上了拉链。
“那我们去旅行吧。”
两位从者交换了一个呆滞的眼神。
“不不不,旅行这种小事不需要对圣杯许愿,太浪费了。你应该想一些更加有意义的或者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比如统治世界或者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术师之类的……”
“我没有在许愿,只是普通地想去旅行而已。之前我就计划好了,如果有幸能活下来就这么做。”
“那愿望呢?”
“本来就没有,你忘了吗,archer?我打一开始就没想参加这破事,是不小心走进了家里的地下室才被卷进来的。”少女有些生气地说,“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有详尽人生规划和亲自去实现它的自尊的新时代女性。”
“那还,真是,了不起。”
“真要说的话,archer,你和berserker先生是我最初的伙伴,我想让你们在这个可以获得幸福的世界继续存在下去。所以我不能用掉它——如果你们很感激本小姐的话,就来当我旅行的保镖。”少女说,“哦,消防队和警察之类的人差不多也要过来了,可不能被他们发现。我要先撤了,你们之后灵体化跟上来吧,记得不要被媒体拍到哦。”
她得意地拍了拍背包,尊贵的胜利品在里面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少女像女王一样迈着大阔步走过刚被灾难席卷过的沙滩,这里又剩下两个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是好的从者了,把握着不属于他们的生命,面对面站在不属于他们的时代和国家之中,berserker的面孔上堆满了忧郁。
“不是开玩笑的吧……好像真的不是。”
“我的御主吗?她其实是个很认真的人。”
穆罕默德说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Berserker迷惑地看着他唐突犯了病一样前俯后仰的样子。
“我发现这样的话,我们好像还需要保持很长一段时间的……噗,战友,不对,应该说,同事关系?”
“这很好笑吗?”
“不好笑,只是——”
·
——只是我很高兴而已。
承载着他永远的仇恨和疯狂的男人,有着年轻而真诚的面庞。
“好像我们还没有正式做过自我介绍。来认识一下吧,我是Archer穆罕默德——只是穆罕默德,很高兴能认识你。”
男人向他伸出了毁灭过他,又拯救过他的手。
“我是……”
他在意识深处呼吸着灵基里依旧翻腾着的漆黑的怨毒。他是徘徊在月食之夜的亡灵,一个本该永远沉浸在疯狂中的影子,与这被阳光照拂,温暖又和平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那张挂满了喜悦的脸挥出了拳头。毫无防备的男人飞出了好几米远,跌落在他脚下。
“我是,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
——但他没能如愿地消融在永夜之中,而是被强行拉到了这里。在这里他一无所有,只有名字能证明他存在的意义,除此之外过去的一切——战争,权力,国家,都被埋进了历史的坟墓里。过去如幻梦般退潮,剩余在这里的只有两个搁浅在新世界的影子。共享着同一份遥远的怨恨,和还未来得及凝固出形态的崭新的感情。
他向着男人那张红肿又惊讶的脸伸出手,将后者从地上拉起来。
“……现在你可以叫我,君士坦丁。”
——END——
从者设定: 【Archer】穆罕默德二世 被誉为征服之父的奥斯曼帝国的传奇领导者。年仅21岁便攻下君士坦丁堡的,伟大的法提赫。以这份年轻的灵基现界的他,是个大胆、自我中心又被不可思议的强运眷顾着的麻烦从者。 喜欢猫咪、西瓜和作诗,讨厌雄性小孩。
“今天真主的眷顾也在乌尔班大炮的射程之内。”
Paramater:
筋力:C-
耐久:B+
敏捷:B-
魔力:C
幸运:EX
宝具:A++
资料1:
身高/体重:190cm/78kg
出典:史实
地域:土耳其·奥斯曼帝国
属性:中立·恶
性别:男
体重含头巾,但不含猫和大炮
资料2:
会为了一个西瓜将十几个人开膛剖腹,随意砍下宠姬的脑袋,制定了成为苏丹的王子要杀死自己所有兄弟的的规则,自己也在最后被亲生儿子杀害……尽管流传着此类诸多骇人的事迹。现界的他看上去却年轻而文雅,深思熟虑,看起来更像一位风流的诗人而不是残忍的苏丹。喜欢诗歌、绘画和园艺,求知欲旺盛且学习能力强,不论面对怎样的战局都能拿出自如的态度去应对并迅速制定合理作战方案。综合性能上无可挑剔的强大从者。
若御主是位通情达理的人,他也愿意拿出对等、谦让的态度。因为他清晰地认识到圣杯战争不是只通过他一人之力就能顺利解决的,但如果真到了有必要不讲理的地步,他对御主也不会手软。
通常情况下会用暧昧、敷衍的态度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偶尔也会有例外,比如看见超市中特大号的西瓜和berserker时。
资料3:
O征服之父 A++
最高级的类领导力技能,穆罕默德二世生平事迹的体现。
不仅给予我方力量和士气上的鼓舞,还会附加如同进攻君士坦丁堡当晚一样,强力的运势加成。
O金角湾的奇袭 B
为了越过封锁金角湾的巨链所使用的奇策,穆罕默德二世在山坡上铺上涂满油脂的木板,硬是将战舰拉上山坡绕过了巨链。作为技能体现后可以使船行驶在任何表面上,另外,船的定义是穆罕默德二世自己决定的。
O真主的加护 D–
作为信仰真主的展示,诱发对自己有利的“奇迹”的力量。在关键时候触发的话甚至能够完全逆转不利战局。
不过等级异常低……有人对此有头绪吗?
资料4:
铁壁要塞陷落
等级:A++
类别:对城宝具
范围:1-500
最大捕捉:50000
攻陷君士坦丁堡事迹的升华,穆罕默德二世可以召唤出生前使用的武器,乌尔班大炮对对手进行强力的轰炸,对付多人数、大体型,特别是具有“城”这一概念或是防御力高的敌人具有奇效。也也可以削减大炮的数量,降低火力以提高机动和续航。
但一般圣杯战争中少有这类大场面型的战斗,他一般只召唤两门左右的大炮。他个人对这种事是颇有微词的。
资料5:
宛如受到诅咒般,一生被渴望、失去和饥饿感折磨的男人。
若是不能把渴望之物把握在手里,膨胀的情感就会无时无刻地撕咬他的理智,获得之后,新的空虚又会随之而来。当上掌权者之后,这份轮回的痛苦驱使着他,驱使着整个国家为了填补这份欲望而不断奔走。
那天晚上,他得到了最珍贵的礼物,和永生无法填补的缺口。
月光一样的皇帝,被战火融化了,死于无名的尸体之间,被天使带走,落入了金角湾的深海之中……无数的传言只能证实一件事,穆罕默德没有得到他。他获得的只有皇帝的故事,影子,还有留在死去的国家中痕迹。闭上眼睛时,他会将其填补到记忆中模糊的月光之中,将幻想的影子握在手中。
但果然还是——
“想跟你认识啊,皇帝陛下。”
不管如何诉说,冰冷的剑都不会回应他。
【Berserker】君士坦丁十一世·alter
东罗马帝国最后的皇帝,在月食之夜,与君士坦丁堡这一概念一同化为历史的,最后的罗马守护者。与通常情况不同,以alter化的灵基被召唤出来。因本次圣杯战争中不存在Avenger职阶,而以Berserker职阶现界。精神处于未能获得荣耀之死,又无法返还生者之地的状况,永远徘徊在月食中。然后那份愤怒和痛恨,会将他的敌人也一并拖入永恒的炼狱。
Paramater:
筋力:B
耐久:B-
魔力:C
敏捷:C+
幸运:E
宝具:B++
资料1:
身高/体重:171cm/73kg
出典:史实
地域:希腊·东罗马帝国
属性:混沌·善
性别:男
眼睛是落日的金色,眼泪像夜一样黑。
资料2:
状态极度不稳定的从者,如果不刻意以魔术固定等级,作为berserker的“狂化”技能等级会在E-到B+之间波动。全能力值、技能乃至宝具的形态都会随之产生不可预测的变动。狂化等级上升到C级或以上时,会失去大部分为人的理智和举止,以野兽般的形态活动,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切对象都会被认定为敌人,即使是御主也不例外。但是只要看不见东西就会因失去幻觉中的目标而变得非常顺从。狂化等级下降到D+及以下时则会重新开始表现出为人的理智,下降到E-时基本处于与作为rider灵基现界时相同的状态。只是比起皇帝而言,更像是他作为军人的一面,性格比正常的君士坦丁十一世直率、苛刻,说话和举止都要更急躁一些,而且他不会刻意去掩盖这点。
资料三:
O圣索菲亚的怨恨 C+
将良善的祷告扭曲为怨愤的诅咒,这样的诅咒会首先污染君士坦丁自身。使其部分身体和释放出的魔力都化为漆黑的泥浆一样的东西。被这种污染魔力构筑出的武器所伤的话,就会收到诅咒的腐蚀,逐渐融化为君士坦丁的一部分,能力也会被夺走。但这个过程比较缓慢,“对魔力”技能对这一技能有着良好的抵抗作用,魔术师也可以通过搭建解除诅咒的术式缓解或是解除这一效应。
O月食的帝国 EX
君士坦丁生前死战到了最后一刻,那么直到最后一刻为止,他都不会倒下。
通过激发回路过载,将“死亡前一刻”的状态不断延长的技能。在技能激活时,君士坦丁的全能力值会上升一级,同时获得无限制的自愈能力。只要拥有足够多的魔力,不管受到怎样的伤害都能继续战斗下去,甚至可以修补灵核的不完全开裂。但与此相对的,技能效应结束之后君士坦丁就会瞬间耗尽所有的魔力倒下。
技能效果随着狂化等级提高也会随之提升。
O反·终焉特权 A+
皇帝特权亚种“终焉特权”的延伸技能,并非将力量让渡给他人,而是作为最后的战士,继承甚至是夺取他人力量以继续战斗的能力。除了触发小范围皇帝特权的效果外,还会不分敌我地摄取他人的魔力,对被一技能“圣索菲亚的怨恨”污染的敌人具有更强的效果。
资料四:
咆哮的巨链
等级:D++
类别:对人宝具
范围:1-30
最大捕捉:10
过去保卫金角湾的巨链概念化后形成的宝具,常态显现,以漆黑的、如同具有自我意识般的锁链武器的形态缠绕在君士坦丁身周,可以任意改变大小和长度,是君士坦丁的攻击手段之一。因为传承性质,实际上防守能力更优于进攻能力。
在狂化等级比较高的时候,君士坦丁有时候会把它误认为是衣服。
誓以复仇的陨落之国
等级:B++
类别:结界宝具
范围:???
最大捕捉:???
固有结界宝具,同时激发并提升君士坦丁三个技能的效果,并将敌人卷入他临终前所经历的绝望战场的心象之中。心象中的君士坦丁堡是永恒的月食,地面是污浊的泥海,从泥海中会出现数不尽的死灵。敌人若是在这个结界中被杀死,就会被死灵拖入泥海之中,其能力成为君士坦丁的一部分。
启动期间君士坦丁和死灵都会不断地再生复活,因此会消耗大量的魔力,若是在魔力耗尽之前不能打败敌人,反而有被拖死的危险。
资料五:
在那场失败的守城战之中发生的异象、预兆和种种不幸,其实是人类史的“剪枝”——成为英灵后,他才明白了不管如何祈祷都无法如愿的原因。他和他竭力守护的对象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了繁荣的人类史之树上无用的累赘。落日的皇帝与冉冉升起的“征服之父”无法相较,属于奥斯曼的君士坦丁堡,比他统治之时更加繁华和幸福。
因此缠绕着他的憎恨非常复杂,他憎恨毁灭祖国的敌人,憎恨无法容纳下一个小小国家的残酷的人类史,憎恨着生不逢时无力反抗这一切的自己。而他的理智其实早已认清,他永远无法洗刷这份仇恨,若是推翻人类史的规律、毁灭后来的历史,那他所做的事情就与自己的敌人无异——这份无法泯灭的理智和善良,是造成他狂化等级无法稳定的根本原因,实际上在他看来,狂化反而是逃避认知现实的手段。
疯狂之梦和清醒现实的狭间究竟延续至何处?
只要月食的皇帝还存在着,就无人能告诉他答案。
【Rider】伊卢扬卡什
小亚细亚半岛上安纳托利亚高原(今土耳其中东部)的古民族——赫梯人神话中的支配海洋的凶暴龙神,洪水的象征。真正的神灵。
令人恐惧的凶神,过去在与风暴之神泰舒卜的争斗中,一度夺走了蕴含对方神力的心脏和眼睛。但是泰舒卜令自己的儿子隐瞒身份求娶伊卢扬卡什的女儿,以索要彩礼为借口又将自己的神力夺回,最终伊卢扬卡什被泰舒卜连同自己的儿子一同的杀死了。
Paramater:
筋力:B++
耐久:A++
敏捷:C+
魔力:EX
幸运:B
宝具:EX
资料1:
身高/体重:(人)186cm/75kg
(龙)150m/30000吨
出典:赫梯神话
地域:土耳其
属性:混沌·恶
性别:雄性
毫无疑问是最强的从者之一,完全不该出现在圣杯战争中的bug,但是召唤出来并不意味着胜利。
资料2:
对被对手欺骗打败、被世人遗忘之事常怀着深重仇恨的神明。
像是大部分作为自然具现化的神明一样,性格阴晴不定,傲慢,神智混沌,难以沟通。被装入名为从者的容器之后,看起来仿佛是有了人类常识的样子,但本质并没有变化。
在任何情况下将他召唤出来都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因为不管是御主还是敌人,在他看来都和蚂蚁一样渺小——人不会记得自己不小心踩死的蚂蚁是哪只。
但他比较喜欢小孩子(幼崽),在有幼崽的地方比较容易保持类似人的理智。作为从者的他,为了寻求精神的安定化也会主动呆在有幼崽的地方。
资料3:
海神的炉心 EX
伊卢扬卡什作为真正的海神,可以从海洋中无限地抽取魔力。
因此他实际上不需要御主,很大程度上也不需要圣杯的支持。在海洋附近灵基所受的任何损伤都会自动修复,如果没有能与其相匹敌的神灵级敌人对其一次性造成致死的损伤,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此外他可以任意地操控海水。
暴风神之眼 B+
从风暴神泰舒卜处夺来的神力,用以操纵暴风和闪电一类的破坏性天象。每一次攻击都相当于C等级以上宝具。
因为传说中又被泰舒卜夺了回去,等级有所下降。
龙躯化神 EX
压缩神秘,构造出自己过去作为龙神的躯体。
除了具备神灵级幻想种的强韧之外,作为从者的强度、技能等级也会随之上升2级。
资料4:
古老的荒暴之海
等级:EX
类别:对军宝具
范围:1-9999
最大捕捉:???
伊卢扬卡什作为海神、洪水之神的权能具现化。召唤来巨量的海水,淹没伊卢扬卡什的敌人,以巨大的压强将他们压碎。在从者形态下规模有所压缩,且变得不够稳定。但依旧可以在顷刻间毁灭一座城市,下调规模之后,威力还会进一步增加。
魔力消耗量十分巨大,必须在恢复龙神之体的情况下才能使用。
资料5:
在不知名的圣杯战争中,被一个充满野心的魔术师召唤了出来。
这位御主做了很多努力,召唤出伊卢扬卡什的半神人女婿,这样他会获得伊卢扬卡什的一部分神之权能——原本的计划是这样。但似乎努力过了头,叫出来的是伊卢扬卡什本尊。
龙神召唤出来的瞬间他的工坊变成了海,将他猝不及防地淹死了。作为不幸事故的当事人,伊卢扬卡什对着御主尸体思考了一秒钟后,物尽其用地拿去喂鱼了。
伊卢扬卡什对圣杯的愿望是作为神灵回到现世,并和泰舒卜再度对决,这回不仅要抢回眼睛,还要把对方的心肝脾胃肾统统抢过来。为此他以过去master所有的游乐园为据点,积极地参加到圣杯战争中。但是不幸被一对狗男男挫败了。
这就是爱的力量……不对,其实是城墙、大炮和船是人类文明发展,逐步征服自然的象征。对伊卢扬卡什这样与人为敌的自然神有着相性上的巨大伤害。
不要气馁,下次继续努力吧!
关于国王床下为什么会有绳子(?)的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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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
“绳子。”
Curufin在问出上面那个愚蠢的问题时,隐约预料到了Finrod不会善解人意地为他解答出话里话外的所有疑问。但他还是问了,对Finrod良心那点不切实际的期盼让他现在丢失了话语上的优势阵地。与生俱来的天赋和积累的经验让他明白,详细的疑问是在讨要答案,看似含糊却话外有话的提问才能让对方主动将答案呈上来,所谓的演说和谈判才能便是在诸多细小之处逐渐积累优势的能力,最强硬的灵魂也会在步步失守中溃败。
可现在的他不得不咬紧牙关,在第一局中对Finrod低头:“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为什么它的颜色这么……出奇。”以及为什么会出现在今时今日,还有你的手中。
Finrod无表情地微笑着——这是他面部神经所能构建出的最高深莫测的模样,常见于Nargothrond每一场必须要国王参加的活动上,若是私底下见到了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更别说他还抱着捆染成彩虹色的绳子。Curufin越是打量这幅情景越觉得今晚应约是一件错误的决定。
“我想要为即将到来的节日增加一些颜色更加鲜艳的装饰,就像我们在Valinor时使用的那些。但Beleriand没有那么好的染料,此前Nargothrond的染匠也尝试过许多次,始终无法制造出和过去媲美的染料,今年我突然想到可以让Himlad的匠人们来尝试一下……哎呀,果然论技艺谁都无法胜过Curufinwe和他的追随者们,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就解决了。这是他们给我送来的染色样本,只是顺手取了段麻绳也能染出这样鲜艳的色彩,简直不可思议不是吗?”
“你太少见多怪了。”Curufin朝不知不觉间逼近过来的国王摆了摆手,仿佛是想将他像烟雾一样拨散,“所以你能把它拿远点吗?再喜欢也没必要带到床上来吧?”
“可我现在就想试试它的装饰效果。”
“你知道‘样本’是什么意思吗?这是拿来看而不是让你直接拿来用的,你想用麻绳来装饰什么……”
“你。”
“我拒绝。”
Finrod神秘的面具当即崩坏了:“回答得这么快?怎么一点犹豫都没有呢?”
“这还需要犹豫吗?别把那玩意靠过来,如果你敢用那玩意碰到我,我就把你从这里踢出去。”
“这里是我的卧室。”Finrod说着一边腿已经迈上了床铺,蓬松的床垫在他的体重下凹陷下去,把远在另一头的Curufin都往这边拉近了一些,“你总是穿着一身黑,我偶尔也想看看你身上出现别的颜色的样子。”
“你真该去学学怎么找借口。”
“好啊,改天你教我吧,今天我们还是先来欣赏一下你的人民为我们带来的作品。”
Curufin还想挣扎着吐槽些什么,但Finrod美丽的脸庞在眼前突然放大了,他的视线和口中毫无预料地被填满——好吧,也不是完全毫无预料,有些事情,早在他今晚离开自己的房间,或是与他的人民一同踏入Nargothrond起就已经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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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Curufin,作为堂亲、臣属和被救济者,是如何与他的堂亲、国王与救济者跨越这些拘谨的关系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细想起来因素和预兆非常多,过往Finrod的举手投足之间似乎都藏着隐秘的奥妙,不过Curufin最认可的原因还是,酒。这种往往与失败和错误联系在一起,却是渡过Himlad寒冷长夜必不可缺的东西。
来到Beleriand之后,Curufin与酒类接触得越来越多了,并且逐渐认识到它的作用不止是让你拿不稳刻刀或是把锤子砸在自己脚上。话虽如此,Himlad的土壤广袤却贫瘠,不远处从Angband飘荡而来的阴云总是会隔绝Arien的光芒和温暖,只有最坚忍的作物才能在此处扎根。它们的味道和口感就像Maedhros的手掌一样粗糙,酿成酒之后似乎也只有浓度足够高这点好处,完全没有让人沉迷的要素。但Nargothrond可不一样,这里是被庇佑的隐秘国度,残破大地上稀少的桃源乡,也许是丢脸的回忆总会特别清晰的缘故,Curufin还记得自己的舌尖第一次接触到完全没有酸涩味的葡萄酒时在Finrod眼前展露出的一瞬间惊讶。他迅速地把那只高脚杯推开,Finrod又笑眯眯地推了回来。
“从今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还是尽快熟悉一下家的味道比较好。”
Curufin打心眼里不赞同这个说法,比起面包或肉排,酒离“家的味道”这个概念实在太遥远了。它只是用肉体排斥异物的痛苦来镇压寒冷或另一种痛苦的权宜之计,丑态和失控的催化剂,Finrod提出对饮的邀请时Curufin第一反应就是国王想借他的酒量问题捉弄他或是从他口中套话,只是考虑到堂亲之间的地位早已不再平等,他才默默把国王托人送来的便条塞进了上衣口袋而不是壁炉里。只是那时他低估了Finrod的厚脸皮和Nargothrond的魔法,故作冷淡的态度抵御不住接二连三的邀请,还有他自己的好奇心——Nargothrond的人们会将各种多得没处放的水果拿来发酵,辅以昂贵的香料和糖,制造出宝石般多彩而鲜艳的酒。当某天国王亲手给他端上一杯散发着优雅香气,由上至下分为五种颜色,里面闪烁着魔法光辉的酒时,Curufin再也没法对邀请产生不满了。
他觉得自己在改变,从一个深怀孤独和仇恨的杀亲者,变成这个地下溶洞的一部分。关于明亮日照和旷野的风的记忆开始逐渐模糊,他却没有感到生活中失去了什么,有时这会令他联想起Celegorm偶尔会谈论起的自然恐怖故事:一种生物寄生在另一种生物上,将后者变为自己的傀儡或是将后者吃得只剩一副空洞的皮囊,这就如同Nargothrond的生物写照。Celegorm还提过,为了让被寄生的生物习惯于被剥夺,寄生者能分泌出麻痹性的浆液,能让被寄生者在痛苦得无法支撑之前都沉溺于满足之中。
Nargothrond不是活物,但为他端出酒的Finrod是。
他Curufin不是没有脑子的蜗牛或毛毛虫,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将单纯被外界恶意俘获的弱小生物和怀揣着某种目的的自己相比较。
毕竟他也不是那么被动,如果他真的激烈地拒绝了,Finrod也不会继续和他私下聚会。作为国王的Finrod很宽容,却不容易讨好,如果只是想要多一份在议会上的发言权,直接向他索要也许远比半醉着接受他的吻要来得容易。
思来想去,Curufin最终只能把事情怪罪到那些精酿的烈酒头上,但到头来他还是不讨厌它们的味道,甚至可以说是喜欢。
“你走神了吗,在想什么?
Finrod的声音从背后传来Curufin短暂地把注意力拉回他身上,又撇开了:“……你快点,只是把人绑起来而已,为什么要花这么长时间?我胳膊已经酸了。”
“你别催我,不然我就要忘记那种结该怎么系了。”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思考的,你没有绑过战俘吗?哦,不对,我都忘了,Nargothrond确实没有战俘给你绑。”
“我不可能熟知世界上所有技能,而且你也不是战俘,不注意方法的话你会被勒伤的。”
Curufin从鼻孔里轻哼一声,在Finrod小心翼翼编织的束缚中试探性地动弹了一下,这确实和他们对待Orcs囚犯的做法大不相同。他的双手被反绑到了身后,活动的关节被固定住了,却没有被粗暴地拉扯的感觉,就像是自己自愿将手背在了身后,却又无法随愿解开。Finrod花了很长时间将绳子一圈圈地绕过他的身前,让他错觉对方在他身上编起了毛衣,现在有一层粗粝的网状物紧贴在他皮肤上,略微限制了呼吸的余地,Curufin想挪动一下,在枕头堆把自己垫高点,但Finrod将他两边腿折起,脚踝绑在了大腿根部附近,让他想扑腾一下都很困难。这么看Finrod的动作也不算很慢,这项浩大工程已经接近尾声了,只是他得寸进尺地在绳子之外又扯了条腰带蒙上了Curufin的眼睛,令后者在黑暗和酒意未散的迷糊中稍微丢失了时间的尺度。Finrod义正言辞地反驳完之后又开始埋头与绳结作斗争了,Curufin思考片刻,打算告诉他今天自己躺在这里不是为了给他充当编绳手工台,他再本末倒置下去自己就要睡着了,
“久等了。”Finrod那双细腻的魔法师的手在Curufin的皮肤上略微停顿后抬起。
“好了就快点。”
不要盯着看。
Curufin忘了加上后面这句。
有的东西即使被挖掉了眼睛也能够透过别的感官察觉到,比如说视线,那是有温度的东西,无形的存在轻微撩拨着皮肤下极端警惕的神经。Finrod知道Curufin有点过分神经质,总是会想些奇怪的主意在这方面捉弄他,这才不是什么好心的免费脱敏练习,只是Finrod喜欢在这种没有旁人发现的地方宣泄那些不应该出现在完美国王身上的坏心眼而已。
Finrod没有应答,Curufin胸前泛起一阵像是被羽毛扫过的瘙痒,敏感的意识隔着黑暗和沉静的空气在Curufin的脑海中描画起了面前的景象——国王白皙美丽,雾光笼罩般的面容似笑非笑地悬在那,得意地打量着自己难得做得不错的手工活,一些肩膀承载不下的金发散落下来,淌在Curufin身上,不带意识地浮过皮肤。国王最喜欢的那条大项链,还有透明得近乎不存在的白纱睡袍也随着俯身的动作悬挂在空气中,发出细碎的声响。Curufin发觉自己对呼吸的需求在逐渐变高,好像Finrod安静的注视将他包裹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袋子里,他不想做出太过明显的举动,Feanorian的那不知满足的求胜心,不管到哪里都能迅速地确立起胜利和失败的分界线。
但他的矜持没能维持多久,国王那漫无目的的触摸行进到大腿附近时,冷不丁地握上了Curufin两腿间半挺的器官,熟练地撸动起来。
Curufin在半声惊叫中吸进了一大口混合着酒味和国王身上沐浴液味道的凉气,差点被自己的呼吸呛到:“……干什么,这么突然……?!”
“不是你叫我快点吗?”Finrod用自然又愉快的口气回答,“我刚才在思考怎么做才能满足你挑剔的标准。”
Curufin口中酝酿了一句矮人语的文明用语,还没成型,就随着深重的喘息回到了他自己肚子里。Finrod太过熟悉床上的Curufin,聪明又勤勉的他只花了不到三次时间就把堂亲的身体研究得透彻,从此他手里握着的就不只是肉体的一部分了,而是所有能让Curufin失控的快乐和痛苦。Finrod的手掌有着魔法师特有的柔软和温柔,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没有脱下那一手的戒指,或圆润或有棱的金属表面紧贴着最敏感的皮肤,先是出奇的寒冷,然后格外地灼热,尖锐的疼痛往皮下蔓延时变得钝重而饱胀,在黑暗中牵引着他全身心的思考和注意力。以至于过了好一阵他才发觉Finrod另一只手离开了一阵,回来之后带着某种熟悉的湿凉触感探向了下方。
Curufin的智慧短暂地回光返照,驱使他有些惊恐地躲闪:“不,不要同时——”
被Finrod沾着油膏的两根手指撑开紧闭的肉环时,Curufin本能地想挺身避开,可剧烈的动作被束缚消解了,令他笨拙地落回原处,就着重力一口气把Finrod的手指吞吃到了根部,两颗巨大的戒指也滑了进去,阵阵紧缩的内壁勾勒出了硕大的蛋白石和猫眼石的形状,那是去年他送给Finrod的受诞日礼物其中之二。没等Curufin来得及品鉴个中感想,又一根手指塞入,弯曲搅动着,将他的内里粗暴地打开。
Curufin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用“粗暴”来形容Finrod,金发的国王如果不是Beleriand最有耐心的爱人,至少也是第二有耐心的。以往每次他们都需要很多时间来发展到这一步,因为Finrod总是不厌其烦地询问他是否难受,卡着差一点就要令人厌烦的时机做做停停,让Curufin有很多时间跟他扯皮和抱怨。眼下的发展令Curufin的身体和精神都猝不及防,如同被两股巨大的刺激撕扯成两半,他送给Finrod的戒指每一次挤压着敏感的粘膜滑动,交杂着痛苦和快乐的火花就会从他脑髓深处喷溅出来,绽放在眼前的黑暗中,前面鼓涨得小腹都酸疼起来,他与临界点的隔膜越来越薄,然后被Finrod往茎身上的轻轻一握突破。
Curufin的意识短时间消失了,欲望化作微凉的粘稠的液体,零星喷洒在结实的胸腹前,还有一些沾在了颊边——他能感觉到皮肤中渗出的汗,还有从蒙眼布缝隙间淌下的高潮的泪水,被滚烫的脸颊蒸干后黏住了散乱的鬓发。Finrod的手探向他脑后,轻托起他的后脑勺轻吻他的额头,并且赶在Curufin回忆起这只抚摸着他头发的手刚做过什么之前,用另一种惊讶取代了他的思考——蒙眼布松脱滑落时过于耀眼的光和Finrod的容貌一同刺入眼中,很难分辨彼此。
“有什么好笑的?”Curufin刚喘匀气便毫不留情地开始在Finrod身上挑刺。
“我和你不一样,不是只有在看到好笑的东西时才会笑。笑容有更多更友好的含义,Curufinwe,比如说……表达被接受的喜悦和,怜爱之情什么的?”
“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踢下去。”
“明明我只是在回答你的问题,而且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不会在这个时候就想把我赶出去吧?”
Curufin迟缓地品味了一下Finrod后半句故作可怜的语气:“……你还想干什么?”
“还用问吗?当然是想……干你啊。”
Curufin第一次对Nargothrond的人民感到了些许怜悯,特别是Edrahil,他们肯定早已无奈地接受了Finrod为人远没有外貌讲究的事实,但一定没想到他有这么不讲究吧。
不到十秒前他对Finrod说的话无情地反馈到了他自己身上,他实在是没能在这诡异的幽默感前把持住应有的紧绷和冷漠,于是在Finrod进入他的身体时,他同样没能忍住那声失态的惊叫。
高潮过后的身体疲惫又过度敏感,忽然深入的硬物打破了维持理智的脆弱平衡,将一阵令人疯狂的冲击从下腹深处送入Curufin的脑海里。
Finrod俯在他身上,松散的衣领敞开,露出令人惊讶的、与工匠相比毫不逊色的战士的胸膛。他一手支撑在Curufin耳边,另一手握着Curufin的脚踝将被捆缚的身体后侧抬高,好让那与主人截然相反的热情的入口能更顺畅地接纳他的存在。
臀部被抬高,重量都压在肩背上的姿态令Curufin难以呼吸,之前似乎只是轻轻覆在皮肤外的绳缚在激烈的动作间忽然变得异常有存在感,容不下他一丝的反抗。每次Finrod挺入深处时他浑身的肌肉都会不由自主地随着内壁一起紧绷,这些挣动的力量都被麻绳轻易地化解在了束缚间,Curufin在激烈起伏感觉浪潮中的错觉自己像是一只撞入蛛网的可怜蛾子,起初对那细软无力的丝线不以为意,却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逃脱的机会。绳子、汗水还有体表神经末梢上游走的欢愉的信号交织成紧密的丝茧将他裹入其中,蒙眼的腰带早就被丢到床下去了,但透过眼泪和斑斓的幻视依旧什么都看不清,他只能从那个难以启齿的部位感受到外界,Finrod,美丽的国王,盘踞在Nargothrond这张蛛网中心的捕食者将剥夺思考的快感(毒素)倾注在他体内。
他在被逐渐吞食着——感受比身为错觉的事实更为强烈而明显——肉体、精神和自由一起,被Finrod夺走。
但是——
“啊,唔……”
真美啊。
Curufin被击碎的精神悄声感慨着。
那在朦胧中化为一片金色光芒的身影,散发着比Laurelin的果实更像Laurelin的温暖,不需要任何宝石封存此刻也停留在他身边,在深重的呼吸的间隙中不厌其烦地呼唤他的名字。
被紧缚在身后的手臂第一次感到如此不适,为无法触碰这近在咫尺的光辉而焦虑,但此时他无法清晰地描绘任何要求,所有脱口而出的声音都不像是他的,随着下腹的快感再度堆积逼近极限,那断续的呻吟逐渐高亢,几乎像是婴孩口齿不清的啼哭。泪水也再次滚落下来,没有了蒙眼布的遮挡却比先前更加没有节制。
“Curufinwe。”
混沌的精神没能当即反应过来这声呼唤与之前的有什么不同,但Curufin知道Finrod托着他身后的那只手摸索到了被捆绑住的手腕,与他短暂地五指相扣后,轻轻解开了那团硌在手腕上的绳结。国王轻笑着埋首在他的拥抱中,在他发烫的耳角上亲吻了一下。
“我爱你。”
体内的冲击忽然变得深入而急促起来,每一下都精准地抵在Curufin的敏感点上。很快便让Curufin再度射了出来。没有经过触碰便释放出来的器官兀自小股地吐出比先前稀薄得多的浊液,体内也有微凉的涌流淌了进来,将高潮拉长得像一场梦,梦中国王的毒液和光芒融化了他的一切,肉体和精神,过去与未来。
几乎让他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
Curufin醒来时,满眼都是缠绕的金丝。
在氛围闲散的Nargothond一切都有可能迟到,唯独放纵的后果不会,Curufin这个才来不到十年的人受害更深,证据就是国王被他枕着一边手臂照样睡得不省人事,而他不仅头疼欲裂、腰酸腿痛,还因前者的拥抱呼吸困难,一旦睁开眼睛就无法再回到不省人事的舒适状态去了。
Curufin从鼻腔深处发出一声打心眼里的叹息,可能是因为他隐隐有种睡过觉了的感觉,也有可能是转身看见那捆丢在床边的彩色绳子令他情绪灰暗。他小心地掀开被子打算独自起床,还没等他把脚跨出去,失去了怀抱之物的Finrod就本能地搂了上来,像一只金色长毛大猫似地“唔唔”蹭着他的后背。
“……该起床了,醒醒。”
Curufin无奈地将Finrod推开,看着后者在床上软绵绵地滚了一圈后,惺忪地朝他微笑:“呼——啊,早安。”
Curufin不太想跟他道早安,每次在国王的卧室醒来时,他都不太想。
“昨晚睡得好吗?”但Finrod总是会适时地转换话题。
“不好,一直在做噩梦。”
Finrod困惑地偏过头:“可你昨晚很早就不省人事了,我拖着你去洗澡的时候都一直没有醒过来。”
“难怪我会梦见被蜘蛛抓住以后又扔进了水里。”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你也会做这么具体的噩梦啊——不,不对,你是在骗我吧。你看你的耳朵尖都动了。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说谎的时候耳朵尖就会动?”
Curufin皱着眉捂住耳朵,但国王却笑得更大声了:“骗你的。”
“有这么好笑吗?”
“哎呀,因为你刚睡醒的时候真的很有意思——但你确实没有做噩梦,这个我可以赌上十条Nauglamir来打包票。”
“其一,不要随便拿国宝来开玩笑。其二,你也没有十条Nauglamir。其三,你怎么知道我做了什么梦,你用了什么不道德的魔法吗?”
“如果你梦到了蜘蛛,应该不会睡着睡着往我这边蹭吧?什么样的优秀猎物会一脸开心地拥抱蜘蛛啊?”
“……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我在噩梦中途醒了过来,想去倒杯水喝,却被你紧紧抱着动弹不得。但是看见你睡得这么好,我渐渐也没有那么害怕了,然后才又睡着。”
“又是骗我的?”
“这次是真的。”
Curufin冷笑了一声,顺手扯了个枕头扔在那张厚颜无耻的笑脸上,趁着Finrod偏头躲避迅速地翻身下床,不让对方看见因酸痛而变得怪异的动作。他从昨天喝酒的沙发上捡起皱成一团的衣服,不满地发现上面不知何时多了滩酒渍,还散发着隔夜的酒味:“开玩笑,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把你吓醒?一如他老人家在你梦里显灵了吗?”
“是狼群。”
“你在南方见过狼群吗?”Curufin思考了一下,改口道:“啊,以前见过也不一定……但这玩意有什么可怕的?以前Himlad到处都是,Turko一出去打猎就吓得夹着尾巴逃跑。”
“现在我当然可以说不怕,但梦里是不一样的。你看,你会在梦里坦诚地拥抱我,但现在会吗?”
“你张开手臂做什么?我不会为了反驳一句话就去抱你的。别抱着枕头装可怜——起床,借我一件深色的外套,我衣服脏了。”
“诶……你的外套就算泼上石油都看不出来吧。”Finrod咕哝着,丧气地裹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拖着脚走进衣帽间里。过了一会拿出件绣满百合花的蓝袍子,“给。”
“我要黑色的。”
“你什么时候见我穿过黑色的衣服啊?这条是颜色最深的了——要不就是这些。”
Finrod转头抱出一堆花花绿绿的袍子,那格外丰富的色彩令Curufin脑中闪过了一些难以启齿的画面。“指望你的衣橱里出现一些稳重的衣服,恐怕比Nargothrond里突然冒出一群狼更加异想天开。”他从Finrod怀抱的长袍中抽出一条深红色的披在身上。
“我不认为只有黑色是稳重的,你也该多尝试一下别的颜色。其实昨晚我终于验证了一个长期以来的猜想——那就是你穿上鲜艳颜色的样子很好看。”
“……谢谢提醒,我会从无人的密道回去的,然后一回房间就换下来还给你。”
Finrod打着哈欠点了点头,依旧大方地傻笑着,Curufin的讽刺永远刺不穿国王的表层,就像他猜不到Finrod的噩梦,还有他昨晚在意识朦胧间听到的话是否真的存在。Finrod替他打开了房间的侧门,这边没有卫兵把守,自然就不会有人看见Curufin清晨穿着不属于他的衣服从不属于他的房间走出来,还有他身后蓬头垢面裸身披着被子的国王。
门后是一如既往的Nargothrond的日常,在那里他们是亲人,臣下和国王,患者和病人以及性格不合的冤家。他和国王约定过(主要是他要求的),不把这间卧室里的关系带到其他任何场合里。今天晚些时候Curufin应该还会在餐桌或花园之类的地方见到Finrod,那时他应该又是美丽无瑕,像地底的神明一样完美得让人想呕的样子了。
想到这里,Curufin忽然回过身,拥抱了一下被子里的国王。
“早安。”
说完他迅速地扭头从自己的冲动和呆滞地睁大眼睛的国王身边逃开了。
这一天,Menegroth的宫廷里热闹了起来,相识已久彼此之间都再也找不到话题可说的人们相约挤在觐见厅之外,热切地交头接耳。这让负责把守在门外的Beleg一个头赛两个大,这个国家平日里实在太过宁静,人民们每天就指望着赶紧冒出大新闻,好像普通地过日子能把他们闷死似的——平心而论Beleg也喜欢有刺激和变化的生活,所以他经常借职务之便溜出环带,但眼下这种“刺激和变化”可不是他想要的。
“安静,安静!别吵了!”
Beleg的声音落入人群的嘈杂中如石子入大海,名震Doriath的“强弓”Beleg,唯独此时仿佛是个透明人。只有两个旁边的侍女注意到了他,竟然还一脸激动地问他。
“听说Luthien公主变出了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分身是吗?那Doriath以后是不是要有两个公主了啊?”其中一个侍女刚说完,她的女伴就忙不迭地打断她,“你记错了,Luthien公主是用头发变出了个和她一样俊美的男子,还说他是唯一配得上她的人。听说把国王气坏了——你说是吗,Beleg大人?”
你问我,我该去问谁啊?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四处就乱成了一锅粥,害得我还以为Noldor打进环带来了。
Beleg放弃了,就像别人无视他一样,他也无视了别人失望的眼神。他昂着头,只言不发,假装自己是个稻草人,唯一的任务就是用伟岸的身躯尽量挡住那些热烈的眼神和闲言碎语,不让声浪涌进觐见厅里惊扰已经很是憔悴的国王。但他一个人——他身边虽有一支卫队,可如今他说话都不算数了,那些手下们的存在感更不用指望——实在是独木难支,孤掌难鸣,眼看着午饭的点过去,消息的进一步传播和午后的闲暇时光又带来了新一批好事者。他觉得自己就像特大洪水面前的堤坝,从身到心都快要绷不住了。
人群堆积着,堆积着,快要把地洞给挤塌了的时候,远处来了一列全副武装的队伍将黑压压的人头之海给分开了。Beleg接着身高优势远眺,果然看到了好友Mablung。他强忍着朝同样借身高优势看过来的好友兴奋挥手的冲动,重重咳嗽了一声。
Mablung的队伍中包围着一个蓝色的身影,远远看去似乎身姿挺拔,光亮的黑发未经任何修饰披散在身后,晃眼之下似乎正是Doriath那个令人怜爱又头痛的公主本人,但Beleg比一般民众更优异的视力告诉了他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队伍劈开人墙很快来到Beleg面前,与之同来的还有一系列混杂着惊讶惊异惊恐的躁动。穿着Luthien公主的蓝裙子的精灵留意到了Beleg忘记收回来的视线,无声地撇嘴冷笑起来。
是男人。
刚才听说的传闻里也有关于男人的内容,可这个家伙根本不是什么和Luthien公主变出来的绝世美男子——这也不是说他相貌平平的意思,在Beleg看来这绝对是位英俊的男性,但他显然是个Noldor。Beleg对Noldor族的相貌有很深刻的印象,他过去听Galadriel夫人说过Noldor族大多以锻造为生,这大概解释了为何血统纯正的Noldor大多相貌凌厉,身姿像是刀锋,眼睛又明亮得如同燃烧。Beleg知道这其实是自己从区区几次偶遇中总结出的刻板印象,也许实际上并不具有普适性,但眼前的Noldor简直就像是这种刻板印象从他心中活了过来。然后……包裹进了Luthien公主的裙子里?
“……原来是变态啊。”
此前满怀期盼地向Beleg打听消息的声音失落地从身边传来,恰好言中了他的感想。
“辛苦了。”来到面前的Mablung简单地向Beleg打了个招呼,“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我们快进去吧。”
Beleg这才从震惊的泥沼中爬出来,与好友一起跟在押送的队伍后走进了觐见厅,并把一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注视和吵闹都关在了雄伟的大门外。
“Noldor?”门一关上Beleg那张严肃的面具就土崩瓦解了,“为什么会是一个Noldor?!他是从哪里跑进来的?”
“唉,我怎么知道?上次是个流浪的人类,这次是个Noldor,说不定是环带因为年久失修而千疮百孔了,说不定下次我们一觉醒来就能看见杀亲者们在Doriath的中心广场上跳舞了。”
“不,我也没说到这个地步……”Beleg觉得Mablung什么都好,唯独幽默感不太妙。听到他的笑话就如被一大桶冷水泼面,再大的脾气都要冷静下来。
和外头热闹的情况不同,觐见厅内部空旷寂静,高高的石穹顶上虚假的星空向地面投下冰冷而稍显昏暗的光线,使得每个人看上去都像是神情诡异的石雕。Dorianth的王和王后并肩坐在大厅尽头的王座上,他们的位置被台阶层层垫高,所有人在他们面前,只有仰望和低头这两个选项。不管怎么做,时间长了之后都会因为颈椎承受的压力而变得驯服而无力。卫队散开站到大厅周围之后,Beleg快速地扫视了一下厅内的人数——除了刚刚才到的Mablung卫队和那个Noldor之外,大厅里原先只有王和王后,他们各自的几个贴身侍从和侍女,脸色苍白仿佛受到严重惊吓的的宫廷乐师Daeron,还有王的侄外孙女Galadriel公主和她的丈夫Celeborn王子。他们站在王座的阴影下方,Beleg起初都没有注意到他们。也许Thingol王是真的很不想让这件事情传出去,但Doraith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他的苦心不仅打了水漂还化作无数比事实更浮夸的流言散布到了宫廷的各个角落里,兴许这个会议过后,王国最边境的村庄里都会开始盛传公主因为爱上了一位侍女而把自己变成了男人之类的消息了。
那个Noldor被带到了众人的视线之下,首先激动得猛吸了一口凉气的就是Daeron,Beleg听说他是事件的第一发现者,显然从他大叫着从树屋里冲出来的那一刻到现在他的心理建设依旧没有做好。国王则比Beleg想象中要冷静一些,Melian王后在旁边紧握着他的手,似乎是在防止他冲下王座把自己送给女儿的裙子从这个变态身上撕下来。
“Daeron卿,这就是你说的那个Noldor侵入者吗?”
Daeron忙不迭地点头:“就是他,我今天清晨去看望公主,却发现是他穿着公主的衣服坐在纺织机前。公主却不知所踪了!”
这句话很短,信息量却非常之大,证据就是国王那双锐利而愤怒的眼睛在他思考的一瞬间眼神都飘忽了起来。王后接过了他的职责,用她那种兴许是Maia特有的无机质声音接着说。
“Noldor的孩子,我们有几个问题需要你回答,希望你能如实地告诉我们。”她如同朗诵着某种诗歌般说道,“你是何人,来自何处,为何会出现在我国境内?我们的女儿如今身在何方?你又是为何假扮了她在树屋里生活了数日?”
平心而论Beleg不太喜欢听见王后说话,她的声音和Luthien公主一样动人,可她从来不歌唱,只会陈述事实。不知道她是不喜欢抒发感情还是没有感情可以抒发,不过用在这种审问式的场合还挺合适的。
“我是Nargothrond的Celebrimbor。”可惜王后并未能有效地给予这个Noldor震慑,“我在边境散步的时候随便走走就进来了。”
Galadriel公主的脸上露出了非常微妙的表情,像是面部神经在翻白眼和撇嘴之间难以抉择。Beleg刚眯起眼睛想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国王的声音就如落雷般从高耸的王座上劈了下来。
“随便走走……?!大胆狂徒,在这里竟然还敢说谎!”
“我以我母亲给予我的珍贵名字担保我说的话句句属实。”Noldor叹了口气,似乎在他面前发飙的不是一国之主而是要不到糖果的小孩,“不信您可以问一下站在那边的Artanis公主……哦,她在这里好像不叫这个名字,总之她是我姑妈。”
Beleg一时无法估量是国王更生气还是唐突被卷进来的Galadriel公主更生气,他们各自的配偶在旁边不动声色地摁着他们,不让他们从王座上跌出去或是冲过去把那个Noldor打一顿。
“……是的,我王。”金发的Noldor公主在丈夫强烈的眼神暗示下,挣扎片刻后放弃了,“这位是我的堂侄,他的母亲是Teleri,这也许……有可能,大概是他可以走进环带的原因。”
国王困惑地望了一眼妻子,Melian王后冷淡地回答:“环带只会拒绝心怀恶意之人。”
“你的意思是这家……个人没有恶意?那Luthien呢?我的女儿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受她委托替她呆在那个地方而已,她要去哪里我管不着。”
Beleg和Mablung交换了一个毫不意外的对视。如果他们如今在进行一个竞猜游戏,那这肯定是最好猜的那个谜底。从Luthien公主被送进树屋的那时开始Beleg就能料到之后会发生什么,他对公主的去向也不太好奇,他想知道的是——
“为什么,你会答应她的要求?按照你所说的,你只是一个误入环带的陌生人,为什么要帮助我的女儿逃离?作为一个Noldor,你没有想过在这个国家里像这样被抓起来会遭遇怎样的处罚吗?”
Noldor冲王后皱起了那形状刻薄的眉毛,似乎是被问到了痛处。他没有丝毫低头的样子,但显然是陷入了思考。
“啊,我懂了。”Mablung一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在Beleg耳边咕哝,“又是个对公主一见钟情的人。我早就说过比起公主本人,她那些无处不在又随时可能增加的仰慕者才是最麻烦的事——”
“我不是。”Noldor浅色的眼珠朝Beleg和Mablung这边转过来,Mablung被吓得差点要把自己的下巴给拧下来,“说别人坏话的时候不能小声一点吗,那边那位卫士长?我的脑子又没有被狗啃过,为什么要仰慕一个脑子里只有跳舞和恋爱的白痴女人?”
“Noldor都是一群不知何为尊敬的野人吗?”
“我只尊敬我觉得值得尊敬的人。”
如果王座的扶手不是大理石做的,现在一定已经被国王给捏碎了:“……不要以为我不会对你处刑。”
“我是骤火之战后从北方来到Nargothrond的流民,见过的流血比你们几千年来喝的水都要多,你们这些缩在环带里过了几千年好日子的软脚虾脑子里能想出来的刑罚是吓不到我的。不如说比起这个,你们对女儿做的事情看起来还更可怕一点,仅仅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人就把她关在树上,还要求她的爱人去送死?真是天才的发想啊。”
王后直接抬起手挡在丈夫面前,高大得像树木一样的精灵王仿佛被这个轻飘飘的姿势慑服,缓缓将过度前倾的身子靠回王座上。王后接过了他回答的职责。
“我们也是迫不得已,Luthien对那个人类非常执着。我们与次生子女命运有别,她很有可能会为了爱情放弃生命,作为母亲,我不希望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如果她是真的爱那个人类,他死在Angband难道就不会令她放弃生命吗?”
“他们如今只相处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只是被热恋的激情驱使着,还没有更深的感情。我们向那个人类提出那样困难的要求,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只要他离开Luthien不再现身,Luthien想必也会很快也会忘记他。Nargothrond的Celebrimbor,你既然能进入我的环带,我相信你是出于善意和热情接受了我女儿的求助,但我们作为父母,也有自己的考量。”
“说得好,我最讨厌自以为是的父母了,就像我那个——傲慢的父亲一样。”Noldor高声反驳,“虽然在我看来你们的女儿确实缺点脑子,但我欣赏她的胆识和勇气。这就是为什么我愿意留下来帮助她。即使是有勇无谋也好,她敢于承认和正视自己的愿望,并且在任何境地中都不放弃。我只是个身份可疑、与她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她却主动向我提出了求助。这样的她就算最后无法如愿以偿,也是这个国家最有勇气的人,她的感情和决意在付出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不会因为失败和你们的阻挠而消失。
“相比之下,连一个不自量力的人类都不敢否认,只敢偷偷谋划着让他自己去送命的你们还能更卑劣一点吗?你们是否考虑过,今后该如何以这副面貌面对被伤害的女儿?还是说你们在乎的从来都只是自己的满足,她的想法对你们来说无关紧要?”
Beleg的心砰砰狂跳着,比他面对任何敌人时都要激动。在发言空隙中便寂静得如同死水的空气如同微凉的丝绸覆在他身上,他必须付出一些努力才能避免涌上体表的热气将这种肃穆的气氛融化,招来不必要的注意。他只是这场审讯的旁观者,Luthien公主的去向和他关系不是很大,他也没办法涉事其中,那个Noldor的声音却让他的情绪无法抑制地骚动起来——他的声音很有力度,稍稍让Beleg心中那个被“变态”一词以蔽之的印象发生了改变,嘶哑的音色和刺耳的内容却远远算不上动人。Beleg莫名联想到了偶尔会从天而降的雷火,对于生活在森林中的人来说,印象最深刻的不是雷鸣也不是被树冠遮挡的闪电,而是参天巨树被引燃时干燥的爆裂声和木质灼烧的气味,那是充满破坏性的景象。所以他现在是被那个Noldor的发言……激怒了吗?像苦恼地扶着王冠的国王一样?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这个家伙在对创造和保护了这个国家的国王和王后出言不逊……
王后沉思了片刻:“看起来,你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们。”
“打一开始我就说了,没什么可以告诉你们的。而且你们自己不是对Luthien的去向心知肚明吗?毕竟打发那个人类去Angband的就是你们自己啊?”Noldor露出恶劣的笑容,“所以说你们比不上自己的孩子啊,如果你们的决断力有Luthien十分之一这么多,也该能想到吧?比起在这里装模作样地审讯我,不如赶紧派人赶紧追上去。”
“……带下去。”
国王低沉的声音令Beleg和Mablung浑身一震。
“给我把这个Noldor带下去!不要让他再出现在我面前!”
Thingol的吼声久久回荡在星空般的穹顶下,说完他便在几个吓得半死的侍从的跟随下大步离开了觐见厅。王后遥遥向Beleg和Mablung这边比了个眼色,他们迅速从呆滞中清醒过来,赶紧让手下把那个Noldor押回原本关押他的地方。
“我自己能走。”
毫不意外地,Noldor并不高挑的视线傲慢地越过了他们的头顶,自己态度潇洒地开始往回走。还没太反应过来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卫兵们手忙脚乱地跟在他身后,令他看上去俨然就是另一个国王,阵仗甚至比真正的国王还要大得多。
这场审讯就这么草草地结束了。走出觐见厅——还有觐见厅外目瞪口呆的人群视线之外之后,Mablung长舒了一口郁闷的气。
“我的天,真可怕,我这辈子第一次看见国王气成这样。你说是不……啊?你怎么了,Beleg?”
“嗯?我、我没什么啊?”
“刚才在觐见厅里面的时候你看起来就很激动的样子。”Mablung斜了他一眼,“要我说那个Noldor是很气人,但你可别一时冲动去把他杀掉啊。我看他就是自暴自弃了想让我们和他一样变成杀亲的罪人。”
“有可能,不过我觉得他的话其实……”Beleg用力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赶紧把任务完成了去吃午饭吧。我都快饿死了。”
像是响应他的话一般,Mablung的肚子里发出了苦楚的声音。饥饿打消了疑虑,话题也顺利地从Noldor转向了城里新开的餐馆。在平静的表象下,只有Beleg知道他的意识深处如同被雷击中的树木般,从内里疼痛而温暖地燃烧了起来。这是千余年平静的生活中从未曾有过的感觉。
雷火会燃尽一棵千年老树,然后在它倒下的地方,会生长出无数更茂密的新木。
Beleg好像明白了,公主如此热情地追求着的究竟是什么。
·
轻盈的脚步和丝绸拖曳在地上的声音击打着寂静的空气,Curufin耳尖轻颤,从短暂的浅眠中醒过来。
享受着长久和平的Doriath虽拥有强大的军队,却没有个像样的地牢。Curufin束手就擒后,被草草关进了王宫底层一个被临时腾空的仓库里,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淤积了几百年的酸腐酒气,闻多了会令人感到头脑沉重难以思考,他只是合了下眼便睡着了。幸好这不是个会耽误事的时候。
优雅的脚步声在门前停下,旋即门锁咔哒咔哒地旋开,木制的门扇被推开了一道小缝,透进了Doriath的女性贵族身上特有的香水气息。
“真慢啊,Artanis,我都睡着——”
Doriath王后的身影从门后出现的那刻,这窄小室内的空气似乎刹那间被排空了,取而代之的是她身上散发的微光和强烈到不自然的存在感。她像一条鲸鱼唐突出现在小水塘里,几乎要把水塘里的原住民都碾死。
“看起来你的状态还不错。”她淡然地说。
“尊贵的王后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方来?”Curufin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不需要由您亲自来为我动刑吧?”
他不想仰望那张石雕一样的脸,但站起来才发现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Melian至少比他高了一个头,这个被王座和Elu Thingol掩盖了的事实现在看起来才那么明显。
“我来替我的学徒完成和你的约定,那孩子在这个国家中的立场比较微妙,会被怀疑包庇你出逃。”Melian将怀中抱着的一匹乳白色绸缎递给Curufin,“但没有人会怀疑我。”
“……”
织工很好——Curufin用怀疑的眼神瞪了那匹布很久,仅得出了这种无聊的结论。他小心翼翼地将一根手指放在上面,确定它不会突然烧起来或者黏在皮肤上之后,才接过了它。Melian冰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披上它吧。这是Luthien的头纱,会很适合你的。”
“……真是谢谢你啊。”Curufin回以扭曲的笑容。
过去的三四天里,他一直在树屋里替Luthien织布。
监视的岗哨正好可以看见Luthien纺织的情况,如果织布的手法变得笨拙或异样事情肯定很快就会穿帮,但这恰好难不倒Curufin。他不仅能在完全模仿Luthien手法的情况下织得比本人更好,还可以边织边分神思考之后的计划——比如说如何在不缺胳膊少腿的情况下离开Doriath。
他顶替了Luthien,但之后就不会有人来顶替他了,他只能在这里一直待到被发现为止——或者待到Luthien作为一个英雄归来,理智告诉他还是别做梦比较好——Thingol那个小心眼的老家伙一定会把所有的愤怒和怨恨都发泄在他身上。他现在的身份是Celebrimbor,一个不受欢迎却也没有那么罪孽深重的王室远亲,就算是为了面子和名声Thingol也不至于找一些奇诡的方法折磨他或者直接把他处死。可这不意味着他就能高枕无忧了,Beren就是个最好的例子。Thingol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就有可能会把讨厌的家伙送到一个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死掉,像是把人直接丢进环带里,走不出去就不关他的事了。
能够直接从环带里走进来,那大概也能直接走出去……能吗?
Curufin不喜欢无意义的冒险。因此他尽可能地把事情闹大,在被卫兵带离树屋时,他大声地嘲笑着那个被吓得不轻的宫廷乐师和卫兵们的愚蠢,宣告自己是“来自Nargothrond的Celebrimbor”。果然就在他被关进这小破酒窖的晚上,Galadriel和她那个看起来脾气极好的Sindar丈夫出现了。Curufin起初的打算是尽量绕着她走,但危险也是有轻重的,Finarfin家小公主的暴怒与在环带里迷路至死的危险相比简直像春风一样和煦,毕竟他如今在做的,是试图拯救Finrod的性命。
在Celeborn熟练的调解和劝说下,Curufin和他的堂妹达成了有生以来第一个协定:作为他拯救Finrod和友人Luthien的回报,Celeborn会主动向Thingol提出负责他的处刑。然后由Galadriel用魔法掩护他,带他去Aelin-uial,从那里坐船返回Nargothrond边境。
即使在现在的Curufin看来这也是个完美无缺的计划,唯一可惜的是“完美无缺”这个词本身似乎就是个诅咒。
所以如今来接他的不是Galadriel,而是今天中午刚被他呛了一通的王后。
Curufin起初非常怀疑这件头纱会缠在他脑袋上把他闷死,然后又觉得Galadriel没有他期望中那样口风牢靠,又或是她本身打的就是假合作的注意。Melian将他领出窄小昏暗的地窖,每走一步他脑中就会浮现出一个关于如何杀死Maia的念头。透过头纱看去,Melian朦胧的背影看起来沉稳而毫无防备,紧跟在她的身后,被周围所有人无视的感觉很像是前几天被Luthien领着进入Menegroth那时,偷袭应该很容易成功,但谁知道现在这个Melian是本体还是幻影?而且可以随意变化形态的Maia,真的有内脏之类的东西吗?不过作为堕落Maia的Balrog倒是可以通过正常的方式杀死。
实践才能出真知,Curufin决定了如果实在走投无路他至少也要当一次杀死Ainue方面的先驱——所幸事情的发展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Melian亲自带他走出王宫,通过一处偏僻的小径来到了障壁般的密林边缘。王后朝森林深处一指,树木如同成为活物般往两边腾挪出一条小道,发光的菌类从道路两边破土而出,勾勒出通往远方笔直的轨迹。
Curufin望着那条路,又把目光移回Melian比石雕还静默的脸上,“这条路不是……”
“是你来时的路,沿着它一直走,就能回到Talath Dirnen与Doriath交界的边境。从Aelin-uial离开需要渡船,驻守在渡口的士兵可能会把消息传递给我的丈夫。”Melian说,“这件事Galadriel无能为力,因此只能由我来带你离开。而且我也需要向你表达谢意,Feanor之子Curufin。”
“是你……从一开始就是你把我引到了Luthien面前?怎、怎么做到……”不,这个问题是无意义的——Curufin咬紧了嘴唇,试图将混乱的思绪整理出主次,“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让我的女儿重获自由,我的丈夫在某些方面非常固执,你不可能通过劝说的方式让他接受Luthien确实爱上了Beren的事实。”
“所以你今天在觐见厅,说的那些是假话吗?你在演戏给Thingol看?”
“你不也是吗?Galadriel说过,若不是她早就知道了你的本性,恐怕真的会相信你被Luthien他们的爱感动了吧。”
“我没有被感动,但我也没有说谎。”
“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有。”
从新开辟出的小径深处,吹来了森林中特有的湿润的风,Curufin眼前的景象随着轻飘飘的头纱泛起波澜。他将头纱扯下来交还给Melian,后者小心地将其叠放在怀中,低头温柔地抚摸着那柔软的布料,像是在抚摸脆弱的襁褓。
“Luthien接受了Beren的爱,我就要失去我的爱。与我丈夫一样,这样的事实同样令我作为母亲的心伤痛不已。我们不是将幼子抚育至成年便完成使命的野兽,无论是多么伟大和真诚的爱,都无法填补我们的失去。”
Curufin五味杂陈地看着Melian那没有一丝感情瑕疵的美丽脸庞,如果说她在倾吐真心,这云淡风轻的口吻实在让人恶心得想吐。但如果说她在演戏,那甚至没有努力皱一下眉头的样子就根本不是“演技真差”可以概括的了。Curufin忽然察觉到了为何Melian让他这么不舒服,因为她不管在什么地方,说着什么,都像是在平淡地朗读一本无形的书。在觐见厅里,她朗读着有关作为王后和母亲的愤怒的章节,在这里,她朗读的内容又变了几页。他又想到第一次死亡之前的记忆中,Doriath从一个固若金汤的隐秘国度变得八面透风摇摇欲坠的直接原因,不由得错觉有像蛛丝般的东西随着凉风攀上了手臂。
Curufin不自觉的搓了搓胳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否认,不过说谎的时候最好装得伤心一点。”
“……”
“我对你的想法没有兴趣,只要你的举动对我有利我就会对你表达最基础的谢意。当然,如果这条路不像你说的那样通向森林外,我还是会在临死前尽全力诅咒这个国家的。”
“炉膛才是火焰的归属,一旦踏出了那条边界它便会造成破坏,然后无可避免地熄灭。”Melian轻声说,“愿你能理解这点。一路顺风,Curufinwe。”
好恶心——Maia的视线转过来时会径直穿过Curufin的身体,又好像是压根就没有看见他。反应过来的时候,Curufin发现自己已经跑进了小径里,回头望去,Melian已经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了,她如同一尊立在海角上的灯塔,向他遥遥投来冷淡且无含义的凝望。Curufin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后他没有再回头。
潮水般的疲惫和疼痛席卷了他的意识。
这几天Doriath的生活质量其实并不差,即使是蹲在酒窖里也有新鲜的饮用水和食物送过来,但他没法在Sindar的地盘上放心地休息,反而是亢奋和紧张的情绪严重麻痹了他对疲劳和身体状况的认知。在Melian的小径上面对自己的影子时他忽然想起了过去的几天里发生了多少复杂的事情,他的身体和精神就像一块接近干涸的海绵,每到濒临极限他就毫无怜悯之情地继续压榨它们,然后把溢出来的仅剩一点点精力当做自己还生龙活虎的象征,眼下这块海绵大概快要被他捏碎了。
不行,至少要走出去,就算要累死也得走出去再说……不对,不能死……
不管来时还是去时都这么让人饱受折磨,Curufin在朦胧的意识中再三确认了自己与Doriath这邪门地方水火不容。不知不觉间没有边界的树冠构成的顶穹开始变得稀疏,某种温暖的光芒开始抚上他汗津津的皮肤,越来越炽烈,越来越热情,他的意识也像块奶酪似地逐渐在其中消融。
之后的记忆就变得断断续续,毫无逻辑了。
先是在马背上,然后在床上,很多人,几个人,一个人,一条狗,很多人,然后又是这个人,那个人……在这些清晰的刹那他有时想对那些熟悉的面孔说些什么,他甚至感到嘴唇在蠕动了,却无法肯定有没有发出声音。想说的话和是否成功说了出来的记忆很快又石沉大海,从他意识中消散了。
因此,大部分事情他都是从Orodreth那不靠谱的叙述中得知的。
那天夜晚他愤怒地独自冲出去寻找Finrod之后,Nargothrond的人们焦急地寻找着他,就差把Talath-Dirnen的土犁一遍了,但始终没有结果。大家都以为他追随国王去Angband了。但数天前,他又被人发现昏倒在Doriath的边境。找到他的是个例行巡逻的士兵,起初那个刚入职不久的新兵以为有位蓝裙子的女士昏倒在地上,被吓了一跳;把身体翻过来看见了Curufinwe大人的脸,又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探了探发现他没有呼吸了,吓了更大的一跳,他连滚带爬地冲回岗哨,涕泪俱下地说了一大堆诸如“Curufinwe大人穿着裙子死掉了”之类的疯话。这件事被闹得很大,前后吓昏或濒临吓昏的人包括但不限于Turkafinwe,Finduilas,Celebrimbor,Curufin的亲信手下ABCDEFG……结果是那个新兵手太抖了没能准确探出他的呼吸,被当成遗体带回来的他其实没有死,不过确实到了极限的极限。之后疗养了好多天才恢复如今的清醒。
说完,Orodreth不好意思地把椅子从Curufin的床边挪得更远了一些。Curufin刚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为何手里紧攥着一把金色的头发,头发的末端连着Orodreth苦恼的脸庞,搞得两个人都很尴尬。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啊……对了,昨天Nerwen从Doriath那边来了信,说Luthien公主回来了。呃,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你之前是不是进入Doriath内部做了什么?Nerwen说Luthien公主正在和Thingol王交涉,想要作为答谢把某样东西‘还给你’。”
Curufin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刚刚清醒的大脑,他当即打断了Orodreth往下说下一件事的意图,要求他把这段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Orodreth郁闷地求饶着再说下去就不是Curufin的听力有问题,而是他自己的精神要出问题了。他半是强迫半是劝阻地将浑身止不住发抖的Curufin摁回床上,让他再睡一觉,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更要小心乐极生悲。
“恭喜你,堂亲。”Orodreth握着他的手说,“你们所做的一切终于有了意义。”
Orodreth离开后,Curufin久久地凝视着床帐的顶部,或者说,陷入了一种睁着眼的半昏迷状态。许久之后他忽然发觉脸庞和头发都一片潮湿,温暖的水珠滚落入干涸的唇边,带着清淡的咸味。
结束了。
……
他们的苦难和流离,疯狂和悲伤就这么轻易地迎来了句点。
…………
这件事过去在Curufin眼中是那么遥不可及,仿佛在成真的一刻整个世界就会因失去最根本的动因而彻底崩塌。现在他的呼吸和心跳就像眼泪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他的房间里静寂而昏暗,但外面的Nargothornd肯定一如往常地繁华。即使这只是“那个东西”回到他手上之前世界的最后几天生命,也足以让他抱着膝盖痛哭一场。
………………似乎,还有什么……
他刚才无意识地问了,但Orodreth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是忘记了吗?毕竟这家伙脑袋着实不好使,关键时候总是找不着逻辑和重点。
Curufin从床头拿了条毛巾,简单擦了擦脸,然后掀开被子下床——他已经躺了这么天,该治愈的东西早就好了,好不了的躺个几年也不能指望,到时候让他下不了床的就该是运动不足跟肥胖了。双脚着地的一刻膝盖有些发软,左脚和右脚互相谦让着不知哪边该先往前迈,他尽量在三次呼吸间调整好了状态,并在推门出去之前从衣架上取了一条外套披在绸质的睡衣外。
他房间附近依旧是无人光顾的地带,但是他没花什么力气就发觉Orodreth的声音从走廊右侧的拐角里传来。看起来他在床上发呆的时间没有想象中那么久,向来慢吞吞的Orodreth居然都还没走远。不过再接近一点之后,Curufin就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你跟他说了什么?”Celegorm刻意控制了自己的音量,但听起来依旧比Orodreth平时的声音更加洪亮,更别说他身边还有大型野兽呼哧呼哧喘气的动静。Curufin悄悄探出头去,高大的银发Feanorian果然穿着外出的猎装,他和Huan那壮得像牛似的身形在走廊上投下轮廓粗犷的影子,Orodreth似乎随时都要被这一人一狗给吃掉。声音好像也更加微弱了一些。
“他看起来还不是很清醒,我跟他说了Nerwen信里写的事,他没怎么反应过来。”
“也可能是太过激动了。说实话我当时也大脑空白……对了,Nerwen没有在这种事上开玩笑的习惯吧?”
“不管她有多讨厌你们也不至于做到这份上。而且她也说了,Thingol王看见那个东西时眼神似乎有点不对劲,令Luthien公主有些后悔轻易把它拿出来。所以还是不要这么早就……兴奋过头比较好。
“不管怎么说,这是几百年来我们离它最近的一次,即使只是水中月也让我们期待一下吧。”Celegorm苦笑着,随即声音沉下来,“比起这个,结果还是没能……”
Orodreth摇了摇头,头发上苍白的光晕也随着像水波般摇曳:“你们付出的努力,已经足够让我感到羞愧了。其实那天之后我一直在想,自从得到建立这个国家的使命时,他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并不是胆大妄为,而是明知这个结局也要这么做。也许他早就预见到了吧,自己的力量根本不足以与身为Maia的Sauron对抗。”
“该死,这个事情该怎么——”
神犬忽然机警地竖起耳朵,从主人身边跃出,Celegorm和Orodreth惊讶地回过身,望向Huan发现的东西。
与兄长和堂亲对上视线的时候,Curufin先是感到了怪异,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忽然间看起来都那么高大,令他不得不艰难地抬起头仰望。
“Curvo?你怎么出来了?”
Celegorm急忙向他伸出手,他从兄长皎月般银白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瘫坐在地上的样子。
“呃,这个……”Orodreth寻找到了不一样的重点,“你刚才一直在听吗?”
对不起。
他们迥异的声音最终混合、扭曲成了同一个词,如同隔着墙壁或海水传进Curufin的脑海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笨拙和慌乱。两个口才都不太好的人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安慰人或补救的经验可以分享,最终只能借用那无聊的借口。
我们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还没找到机会说,这不是你的错,你去哪里?Curvo(Curufinwe)?别这样,快回去——
“可别再哭了。”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孔稍微有些嫌恶地说,“别人哭起来多少让人感到可怜,你哭的样子却有够惊悚的。”
来自Mandos的Maia翘着斯文的二郎腿,以一种极度危险的姿势坐在低矮的围墙上,在他的身后,深秋明亮高远的天空和干燥的风刺痛了Curufin的眼睛。他的脸颊上原本只剩下了一些盐分凝固的痕迹了,在这么不幸的刺激下他的眼角边又再度蒸腾起水雾。Maia轻飘飘地从墙上跳下来,向Curufin伸出手,在强光下显得半透明的指尖还没碰到Curufin的脸就被打开了。后者仰着脸,恶狠狠地瞪着Maia,Maia倒是也没有显露出生气的样子,而是蹲下来与他平视。
Maia获得了一个Curufin不想要的名字,这和Curufin之前想象中单纯的口头承诺不太一样。属于“Atarinke”的某个部分——不是记忆,不是意识,更不可能是他身体中的某个器官——像是随着赠予被挖走,填补到了Maia身上,现在他看起来更加像个实体了,他们处在这样亲密的距离中时就像对怪异的双生兄弟。
“……到底发生了什么?”Maia无辜地巴眨着眼睛,Curufin伸手揪住了灰袍的领子,“不要装傻,你肯定知道。”
“知道是知道,但这有什么离奇的? 他无法战胜Sauron,所以会被他杀死,这件事你之前不是已经经历过了吗?”
“不、不可能这么快……Sauron不是会把他们都抓到Tol Sirion关起来,慢慢折磨他们吗?Luthien就算是个路痴也一定会在这之前赶上——”
“哦,你指这个啊。这次他们对决的前提和之前不太一样啊。你看,因为他是偷偷跑掉的,Edrahil和剩下的那九个人没能跟着他一起去。区区两个人光是对付狼群就已经够要命了吧。”
Curufin的拳头进一步抠进Maia的领子里,后者貌似苦恼地摇了摇头。
“不过这不是主要原因,毕竟那几个人在和Sauron的战斗中基本只是陪衬。那个傻瓜国王,之前在魔力方面还能与Sauron打个四六开,这次却输得特别惨,中途便耗尽了力量,直接被Sauron撕成了碎片。如果不是Luthien后脚就赶到,Beren大概也要没了。”
“中途就,耗尽……力量?”
“他开战之前好像就把魔力用得差不多了,怎么,你有头绪——喂喂,你还好吗?可不要吐了啊,你现在正对着我呢……”
Curufin的身体里此刻确实翻江倒海,肌肉异样地紧缩着,痉挛且疼痛。不知道是从哪个内脏的空腔中,大量酸热的气体被挤了出来,在身体各处的管道中肆无忌惮地涌动着。昏眩令他眼冒金星,刚才威胁着要把Maia勒死的那只手反而成了唯一的支撑。但Curufin吐不出来,也发不出声音,只是如陷入了真空中一般无助地大口喘息着。
Curufin的灵魂在躯壳里艰难地蠕动着,像过于成熟的果实,果肉从之前存在于果皮上每一道脆弱的旧伤中爆裂出来。有一股力量涌上来,温柔地包裹住它们,阻止它们即刻分崩离析。它引起了某种涟漪般的波动,传播到意识中时,化为歌声的残响。
本该存在于Finrod体内,拯救他生命的魔力在那天夜晚被转变成了将Curufin的残破灵魂束缚在现世的锁链,在它的主人和源头已然消亡的如今,也紧紧拥抱着他。
“为什么!要做!多余的事!”
“……多余吗?如果你早早在那里死去,没能进入Doriath寻找Luthien,结果不也还是和从前一样?”
“这不……一样。我没有——我不需要你怜悯我!”
“你醒醒,我不是你的国王。”
金色的幻影如糖衣般溶解,露出Maia不悦的脸庞,他以冰凉的手臂环着Curufin颤抖的肩膀,让后者靠在他肩上,像是Curufin真正的孪生兄弟。
“我能理解你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但你最好振作一点,好不容易实现了梦想,要是因此心碎就太不值得了。”Maia半是安抚半是嘲笑地说。
好像是这样。
他的梦想,他的夙愿,他存在于世的一切意义,为父亲取回他的宝石。他最近一次接一次地死亡回溯为得是拯救Finrod的性命,但这不过是个中途目标,他的真正目的是借Finrod的身份获得取回Silmaril的便利。
现在兑现誓言的机会已然近在眼前,随之附赠的还有Nargothrond的权力和Luthien的友谊。那么,Finrod是死是活对他而言已经——
“Doriath,真的会把Silmaril还给我们吗?”
“……你别问我啊。”
Curufin沉默地推开了Maia过于轻盈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强风随即灌进了宽敞的睡衣中,带走了他体表不多的温度。他凝望着下方如画卷般延展的Taur-en-Faroth和天边的Talath Dirnen——这里是Finrod的秘密瞭望塔,刚才他急着想逃离Orodreth和兄长的关切,丢下外套暂时摆脱了Huan的纠缠,然后一路闷头跑到了这里来。这是Nargothrond里只有他自己熟悉的秘密之地,因为将这个秘密和他分享的人已经不在了。
Curufin一点也不喜欢这座修得破破烂烂的塔,也不稀罕国王这点任性的小秘密,就像那些奇怪的人类小趣闻,他亲手制作的声音比锯子还刺耳的竖琴,有时是用来歌颂他聪慧和口才、有时又是奚落他死板无趣的即兴小调。Finrod自作主张地用这些琐碎的事情填满了他失去Himlad和锻造能力之后的生活,在被露骨地嫌弃和拒绝后也只会笑嘻嘻地应付过去。
“……Curufinwe,我们的生命中可以充满诅咒,但不会尽是伤痛。只有一点点也好,我想用我了解到的东西,换来我记忆中深爱的影子——过去微笑着的你回到我身边。”
Finrod口中的爱就像熏风一样温暖又轻浮,可以吹进任何人的耳朵和心里,所以Curufin总是刻意撇过脸去不看他的眼睛,不肯定、不确认也不在乎。
现在看来,唯独最后一项他没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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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是一瞬之间发生的事。
Mandos的Maia被粗鲁地推开,一屁股坐在了不知多少年没打扫过的地板上,他拍打着袍子上的灰尘站起来,准备指责对方不知好歹的态度。转身却发现矮围墙边空空如也,天台上只剩下他自己了。鉴于Curufin没有任何让自己原地隐形的魔法才能,要不经过楼梯从这里消失的方式就只有一个了。
他做了个对死亡的Maia来说毫无意义的深呼吸,将其化为一声阴沉的叹息。
“真是,不知满足的家伙。”
【Dead End——U[N]expectable Fate】 断章四——Beyond the Cage 因为一场在森林中与Orome的意外相遇,Celegorm很小就离开了家里。
不知道Feanor后来是否有埋怨过Maedhros不应该把年纪过小的弟弟带到森林里,而Maedhros又对自己急着去找堂弟而没发现亲弟弟走丢之事心存几分后悔。反正年幼的Celegorm可能是极少数为这个意外欣喜若狂的人,并且这份喜悦延续了数百年始终没有改变。Orome的森林和Tirion的皇宫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永远茂盛的天堂中没有Feanor和Indis之子之间盘绕的低气压,而是充满了宛如梦境的魔法。Celegorm的朋友和老师们是一群快乐的Maia,它们如流水般形态不定,从高挑美丽的Eldar到各种野兽,再到树木、岩石和沙尘,有时还会化作风抱着幼小的精灵在树梢上飞翔。Celegorm长大之后没法再被带到天上了,但同样能踏着轻薄的草叶在林间飞驰,在最黑暗的洞穴里视物,森林的每个角落都在窃窃私语,他能轻易地分辨出它们都来自什么物种。
与之相对的,被无数珠宝装点的Tirion就显得乏味而冰冷了。他起初还经常回家,但他的身体总是忘不掉被魔法包围的感觉,他会忍不住从数层楼高的窗户跳出来,以为自己还能轻盈地落在土地上。被坚硬的大理石地板狠狠上了一课后,Celegorm越发厌倦故乡和名叫“Prince Turkafinwe”的外衣,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Curufin呱呱坠地那年他已经有两年没回去了,一位化为鸽子的Maia把来自Maedhros的长信扔在了他头上,提醒他如果连这个场合都错过,那他以后大概再也不用管Feanor叫Atar了。
但在Orome的森林里,时间行进的轨迹非常模糊,它既是永恒也是瞬息万变的。Celegorm想着:好吧,那等我明天探索完东边的那个洞穴就回去。他说到做到,唯一的差错是他从洞穴里出来时Curufin已经可以背十四行诗了。
距离产生思念和美,Feanor没有把像想象中那样抓着把锤子把他逐出家门,反而尴尬的是他。面对Curufin陌生而无兴趣的眼神他跑出门去,用草和细树枝先编了个小笼子,顺手抓了只叫声好听的小鸟塞进去,当成见面礼送给了这初次见面的弟弟。
那时候的Curufin和现在还蛮不一样的,证据就是他愿意为了这敷衍得让剩下几个哥哥都翻起了白眼的礼物对Celegorm露出微笑,还甜甜地叫了他哥哥。
于是他顺利地应付过了这次家族社交危机,又回到了森林之中。这件事情在他这里就算是翻了篇,踏入森林的那刻什么小猫小鸟小弟弟之类的事情一股脑都从他脑中蒸发了,时间再度变得没有意义,直到下一封长信被砸在他的脑门上——这回是Maglor写的,信里带着封精致的请帖,Maglor和另一位陌生女士的名字亲密的并列在一起。还没等他调动起脑中尘封的知识拼出那串陌生的字母,Huan从他身边窜出来,一口把请帖吃下去一半。
没错,就是那一年——也有可能是那几年,那十年——他获得了年幼的Huan,正致力于把它养育成Valinor最优秀的猎犬。Maglor和他那位名字被吃掉的女士与之相比微不足道得像昨天他在蒲公英前打的那个喷嚏,但他还是通过一枚硬币决定了要出席。后来回想起来,Celegorm觉得那枚硬币上说不定附着Moringotto的魔法,否则他无法解释为什么离开Tirion这么久之后他还能从衣服里找到它,以及如果不是它的决定,那件事情也不会发生。
Huan吃掉了Curufin的小鸟。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离奇的事情呢?Celegorm完全想象不到那只鸟能好端端地陪伴Curufin差不多五年。Curufin经常打开笼门让它出去放风,傍晚它自己又会回来。那天对新地方充满好奇和挑战欲的Huan从王宫的草地上转了一圈,给他叼回一只死鸟,那血淋淋的场面让他的新嫂子不由得惊呼了一声。Celegorm心里觉得城里人真是大惊小怪,她却说,那不是小Curufinwe的朋友吗?
得知消息的Curufin没有哭,尽管他的年纪依旧很小,冷漠的种子已经开始在他身上发芽了。但他也没有埋葬那只鸟,而是将它冰冷残缺的身体放回了笼子里,不吃不喝地望着它。Celegorm替他的狗道了歉,然后又押着Huan和他一起跟Curufin赔不是,Curufin都无动于衷。Celegorm两天内吸取各方建议进行了十二次道歉,最后得到的不是责怪也不是原谅。
“你可以和它说话对吧?”Curufin指着夹着尾巴趴在地上的Huan,“替我问一下它,为什么要攻击Calion?”
Celegorm愣了愣,开始磕磕巴巴地向Curufin解释因为Huan是一条猎犬,扑向任何活着的小动物就是它的天性。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的餐桌上会有鹿肉,以及他能给大家一人带回来一条上好的毛皮披肩的原因。
“那它会攻击我吗?因为我也是活着的?”
Celegorm皱起眉:“不,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Curufin不再说话了,他的目光又回到了鸟笼里。鸟尸的血已经流尽干涸了,一小片尚且干净的金黄色绒毛在夜风中微微颤动,至多再迎来一个早晨,它就会开始褪色、腐败,这个过程应该在土壤之中体面的进行,而不是暴露在一个孩子的视线之下。
第二天太阳还未完全升起的时候,Celegorm去抓了一只和Calion八分像的小鸟——鉴于Calion也来自差不多的地方,它们之间可能还存在着一丝亲缘关系——放进笼子里,然后用手绢包起Calion快马加鞭回到了森林,向Orome寻求帮助。死亡离Valinor的Eldar们非常遥远,Feanor的家族很难得地与其稍微有些交集,因此Celegorm朦朦胧胧地想起应该有个地方安放死亡的灵魂,他想请这位大能者找回Calion的灵魂。
但Orome只是温柔地告诉他,鸟类没有灵魂,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不复存在了。
这是多么简单又显而易见的道理,和Orome曾经告诉他的知识没有什么分别,但Curufin的声音像魔咒般缠绕着他的神智。Orome向他解释Eldar与走兽的区别,后者的生命会使世界更加丰富圆满,是给予世界和Eldar的赠礼,他的脑子里却满是本应毫无意义的情景:一只年老的乌龟向他诉说河流变迁的历史;求偶的鸟类争执嬉笑;雌狐产下幼崽,用身体慈爱地庇护它们……Calion的身体在他手中忽然重逾千斤,他低下头,使命的痛苦使它在身体被撕碎的时候都未能闭上眼睛,如今那干枯的眼珠直勾勾地与Celegorm对视着。
那天他又逃跑了,不过是从森林回到家中。
·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Finrod听完这漫长的叙述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可我从未听说过你曾经与Orome决裂。”
事情还不至于发展成这样。Celegorm纠正他,不过是从那时开始,他住在Tirion的时间开始逐渐变多,但因为他实在厌恶家族里的破事,最终他一年中呆在这两个地方的时间变成了五五开。然后他和Curufin之间的歉意变成了真正的亲情,Aredhel和Finrod的几个弟弟也因为狩猎和Valinor最帅气的猎犬Huan的缘故与他成为了好友。从此再也不敢狩猎?不不,没这回事,其实我们也没有真的那么在意,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你会因为远方可能会有一个Orcs家族将失去他们的丈夫、兄弟和儿子而心痛得想要把那个差点用斧子把你劈成两半的战俘放回去吗?而且我们总不能让吃肉这件事把我们逼疯。只是——
“——那一天我忽然发现,森林看起来不再有曾经那么美丽了。就好像从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中醒过来似的,狩猎对我来说仍然是充满刺激和乐趣的活动,但……”Celegorm顿了顿,发现自己脑子里的形容词供不应求,只得唐突换了个话题结尾,“哦,那只新的鸟,后来我回去的时候发现笼子开着。应该是被放掉了。”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故事呢?”Finrod问。
Celegorm弯身拿起地上的酒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是Nargothrond这个乏善可陈的地洞里为数不多的优点。但这是沾了南方温暖气候的光,猴子也能在这片土地上种出好庄稼。他今天晚上喝得确实有点多了,不过至少脑子和舌头都挺清醒的。不像Curufin,他们开始喝酒闲聊前,Finrod就提醒过他重伤初愈少喝点酒,但他还没喝到Finrod提醒他第二次就醉得趴在后者大腿上不省人事了。Celegorm眯起眼睛,透过一层薄薄的疲惫的朦胧,打量着国王抚摸Curufin黑发的手。
“你不是问我吗?誓言对我们来说是什么样的东西,我不能代表别的兄弟回答,一般来说我们给出的答案肯定天差地别。比如你摇醒Curvo问他一个同样的问题他肯定会回答别的。不过对我来说就是‘他’曾经说的那个东西,使命。”
“我想Orome所说的使命,和我们平时说的使命不是一回事吧?”
“对,不过你能理解意思就好——唯一的差别就是,Calion,那只鸟的使命是与生俱来的,誓言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不过……”Celegorm含了一口酒,咽下去,“这么说起来,我们原本的那个使命又是什么呢?”
“……在Valinor过着平静的生活,之类的?”Finrod微笑着,“就像Calion如果一直呆在鸟笼里,就不会遇到之后的事情了。”
“但它本身的使命就是为了更强大的生物死去,而不是在笼子里平安终老啊。一只野兽就算有幸找到了个永远不愁食物和水源的洞穴,一直呆在里面不出来,迟早也会被闯入的天敌或是竞争者袭击。在这天到来之前它也会觉得在这个安全的地方永远生活下去就好了。”Celegorm说,“所以天赋的使命是在当事人无法预料的情况下实现的……还是说,不管当事人怎么做,都会实现?”
“真是如此的话,思考这个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
“啊,我确实是这样想的,不过要做到完全不在意本身也挺困难的吧……比如说Curvo。”
真费劲啊。
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喝了三大瓶酒,才讲到了最重要的部分——不对,可能是因为那三大瓶酒才绕了个大弯子……Celegorm必须得承认,比起和动物谈论吃喝天气,与昆迪交谈要困难多了。而且面对着Finrod那张笑眯眯的脸就更困难了,说到底这家伙有在听人说话吗?
“不管是Calion,还是祖父、父亲、Tyelpe母亲的离开……在我们兄弟之中,他其实是最看重一切的。过去我们兄弟背负着同样的东西,谁也无法安抚谁的失去。但来到Nargothrond之后,他改变了很多。”Finrod那副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的脸看着真是让人无名火起,Celegorm顿时有点后悔,可是在这里停下未免太迟了,“所以我——”
Finrod手下抚摸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Curufin似乎是脸朝下趴着难受了,苦叫着翻了个身,睁开朦胧的眼睛。时间在Finrod和Celegorm身上打了个结,他们同时陷入了一阵停滞中,直到Curufin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脑袋下面枕着的是什么,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我好像听到了我的名字。”
发现Celegorm看着他,Curufin迅速挪到了远离Finrod的沙发另一端,还问了个生硬的问题。Celegorm不由在心里“啧”了一声,Finrod的笑容很快又恢复了灿烂。
“Turkafinwe刚才说,Nerdanel夫人以前给你做了很多裙子,他很怀念以前你穿着裙子叫他‘哥哥大人’的时候。”
“啊?!”
“Findarato你怎么知道这件……不,你在胡说什么?!”
那真是个混乱的夜晚,Curufin满脸通红地向Celegorm兴师问罪,过了好一会儿才从Finrod笑得直不起腰的样子里回过味来。Finrod赶在Curufin转移目标之前先一步跑出了书房。被满脑子酒精的驱使着,Nargothrond尊贵的国王和他的堂亲在(Nargothrond概念下的)大半夜里跑过了大半个王宫,Celegorm实在受不了被夜班卫兵们看弱智的眼神笼罩着去追赶他们,很快便跟丢了。无可奈何之下他把王宫上上下下找了个遍,最终在厨房的仓库里找到了他亲爱的兄弟和堂亲,互相依靠着在一大堆土豆上睡得死沉。
明天醒来的时候Curufin肯定会羞愧得想要撞墙,但他肯定撞不成,因为没脸没皮的国王又会嬉皮笑脸地找出另一个点子,让他抓狂得想要在撞墙之前先把国王送去Mandos。然后两人又开始新一轮折腾,Nargothrond的时光似乎就是被这种无聊且无休止的恶作剧和争执推着前行的。在踏入这片国土,接受Finrod的馈赠之前,Celegorm从未想过他们被诅咒的生命还能如此渡过。
“……所以我其实很感谢你,Findarato。”
不论这是选择还是必然,请让这鸟笼中的宁静持续下去,不要让誓言的火将他也点燃。
天知道Celegorm把这句话酝酿了多久,又恰好能赶上一个把这件事想了起来又喝得半醉的时候,要是现在没能说出来,下次Finrod听到它的机会可能就在几十年后了……但是算了,就这样吧。
Celegorm把一个可能会砸中Curufin脑袋的土豆移到了Finrod头上,然后静悄悄地走出了厨房仓库,沿着一条无人的小道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现在还是装作不认识这两个酒鬼比较重要。 Chapter five Curufin在朝会上昏倒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一定是被那个建议Celebrimbor向Doriath的公主提亲的傻子贵族气昏的。
他醒来之后,大家惊恐地发现事情好像不只是气昏了那么简单。这把突如其来的怒火好像把Curufin的坏脾气连同锐利的神智都一把火烧干净了。他醒来的时候眼中绝望而茫然,并且好像承受着某种不知来源的剧痛,国王亲自去为他治疗,房门关上后久久都没有再打开。这下在朝会出席的人都吓白了脸,纷纷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和别人的交谈中声明自己向来尊敬Prince Curufinwe的智慧和人品,对他没有任何意见也从未与他结下矛盾,今天没有昨天没有将来更不会有。这个时候与Finduilas在一旁说话的Celebrimbor忽然提起,从前镇守北方的卫兵中有些人,会因黑暗长时间的影响而精神受损,永远被不存在的痛楚和悲伤折磨,四周的气氛就更不安了,被众人视作始作俑者的傻子贵族闻言更是嗷地一声也昏了过去。Beleriand最大国度的王廷就这么变成了一群油锅上的无头蚂蚁。
如果不是离Angband远,这群软脚虾怕是十年就要亡国了。
Celegorm默默想着,他刚才带着Huan出去绕了一大圈,回来后事情还是没有进展。顶多只是有几个人脸色苍白地说自己感到了异样的不适回去休息或者找医官了。Celegorm觉得自己和Huan的存在可能给这些不知道为什么心虚得要命的家伙带来了不必要的压力,可他也没法静下心来接着去外面等,猎人的嗅觉告诉他事情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复杂,复杂到什么程度呢?他又说不出来,他只知道,能撑着剧毒从陷落的Himlad行军至Nargothrond的Curufin不是那么容易倒下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大家逐渐开始感受到中午的饥饿了,Finrod才从门缝里探出了那颗金灿灿的脑袋。不知为何他成了一副好像没睡醒疲劳的样子,看到门口的人群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
“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呢?”
大概是等你出来兴师问罪的。Celegorm想,谁都不想被说成是心虚逃跑了。
“不用这么担心,他已经没事了。各位请先回去吧,今天的事情没讨论完的问题改天再议。”
Finrod朝人群摆摆手,他们立刻如蒙大赦地散了,好像Curufin的房间正不断地往外辐射黑暗能量摧残他们似的。Celebrimbor落在了大队伍最后,他以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半个身子还埋在房间里的国王。Finrod打了个哈欠,对他笑眯眯地挥了挥手,他皱了皱眉,也跟在Finduilas身后离开了。Celegorm抓紧机会,赶在Finrod缩回去把门重新关上之前抓住了他。
“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我也答不上来啊?不过现在暂时没什么问题了。”Finrod见他满脸不信任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真的,我在里面呆了这么久是因为他睡着了一直拽着我头发不放手,我好不容易才偷偷把头发弄出来,现在我要赶紧塞回他手里才行。”
“……”
“你要是实在信不过我就进来看看吧,小心不要吵醒他。”
Finrod的话说迟了,Celegorm急着从他身边挤过去的时候,Curufin已经醒了,正满脸茫然地坐在床边,看起来衰弱得好像刚刚和Morgoth进行了一场单挑。他看向这边的眼神令Celegorm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是错觉吗?他觉得Curufin好像变了个人。这令他想起了一则从前在Himlad的士兵们之间流传的故事,死于Angband的灵魂一旦被Morgoth的黑暗所玷污就无法再回到Mandos,它们会像一股浑浊的气体永远在Bleleriand的大地上徘徊,试图诱骗或抢占生者的身体。
“你还不能起来,给我躺回去。”在Celegorm呆滞的时候,Finrod急忙跑回床边把颤颤巍巍地试图离开床铺的Curufin摁了回去,“这是国王的命令。”
“足够了……我已经没事了。”
没有自信却依旧傲慢的熟悉语调稍微打住了Celegorm恐怖的妄想,这里不是北方,而是洋溢着温暖与和平的Nargothrond,根本不可能会有什么怨灵来袭击Curufin。他的弟弟依旧是他的弟弟,可能只是从前累积下的对那些草包贵族的不满一口气爆发……“Curvo,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
Curufin甩给他一句敷衍的回答,然后重新投入到和Finrod争论他究竟是该在床上再躺十天还是立马下地恢复工作的问题中。如是以往Celegorm此时已经默默地退出房间带上门远离他搞不懂的暴风圈了,他现在也确实走出了房间,但这是为了不让敏锐的Curufin发现,自己刚才从他脸上瞄到了伪装破裂的一丝慌张。
和这个精明的弟弟相处了几百年,Celegorm熟知他的作风,和一般人印象中不太一样的是,Curufin很少说谎。他擅长的是搬弄事实,不管经过几番省略加工和美化,事实仍旧是客观存在的,比纯粹的谎言听起来更加可信且不易被秋后算账。Curufin纯粹说谎时也不如拿事实诱导他人的样子那么有底气——这点在旁人的肉眼中几乎不存在,只有Celegorm能看出来,而他本人不擅长隐瞒的反应本身也会被Curufin发觉。然后,Curufin会在Celegorm面前严防死守,嘴硬到底,只要Celegorm不对他上严刑逼供就永远别想知道他隐瞒的事情。
因此,他需要一些特殊的手段。
有时候Celegorm也会觉得自己大惊小怪,小题大做。Curufin从小比别的孩子成熟,如今他孩子都好几百岁了,来自兄长的操心说得好听点是亲情,说得不好听点是窥视他人私生活。就算Curufin真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又难以启齿的问题,Celegorm在偷偷得知了这个秘密后,被他原谅又漂亮地动用才智解决难题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可Celegorm无法对此坐视不理,在没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前,Curufin先前衰弱的模样就会像噩梦一样纠缠着他的心思。
Celegorm过去曾有一段时间不在乎任何事情,家人对他来说和路边的石头无异。是Curufin往他的灵魂里掺入了杂质,从此他不再能像风一样了无担忧和牵挂。要抱怨的话这总账还得算回Curufin自己头上。
这么想着Celegorm的信心和底气都更充沛了一些。他来到王宫的厨房,午饭刚刚过去,厨房里只有一两个厨师坐在角落里休息,Celegorm光明正大地吹着口哨走进去,拿了一些午餐剩下的面包。厨师们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自然也不会发现有好几只老鼠跟在他的脚边一起溜了出去。
Curufin和Finrod的争吵以一个折中的方式结束了——Curufin要休息十天,但是可以在房间里工作。Celegorm和老鼠们的讨价还价也得出了个差不多的结果,他用三块面包换来了老鼠们替他监视Curufin一个晚上。这是Celegorm第一次找老鼠为他做事,因为Nargothrond里的动物原住民实在太少了,除了贪心又难说话的老鼠之外,只有连话都听不懂几句的壁虎。幸好在一夜无眠的等待后,老鼠们还是守时守约地回来了,领头的老鼠还叼回了一小块漆黑的东西放在Celegorm脚下。
Celegorm发现那是一小块碳化的纸张,在他手中轻轻一捏就变成了碎块和粉末。
老鼠们叽里咕噜地叫起来。在Celegorm听来意思大体是“人走走走走走走走走坐坐笔纸沙沙烧纸纸沙沙沙沙烧烧纸沙沙沙烧纸纸纸……”他思索片刻,起身去几乎不怎么碰的书桌边取了纸和笔,随意写画几下后将纸揉成团丢进壁炉里,领头的老鼠一边吃着面包屑一边对他发出了赞许的吱吱声。
Curufin不可能这么轻易地烧掉重要的公文,如果是不怕被人看见的东西也不用特意烧掉。
Celegorm又找出了一个信筒摆在老鼠们面前,它们整齐地摇起了头。
也不是信件。除此之外Curufin平时还会写(或者画)什么?Celegorm一点头绪都没有,自从右臂留下永久的损伤之后,Curufin就不再接触工匠的事务了,这其中也包括规划和制图,而且这些事情本身也不值得他无视自己衰弱的现状或是堆积的公文优先完成。
“他这样做了很久吗?”
点头。
“通宵?”
还是点头。
“……纸都烧完了?还有剩下的吗?”
领头的老鼠用爪子指向Celegorm的床,然后比划了一下自己不足十厘米的身高。
“我有件新的事情想让你们帮忙,成功的话我会帮你们把厨房里的老鼠药和捕鼠夹都偷走。”
Celegorm深吸一口气,换用更清晰的语言向老鼠们描述了一个对它们来说都异想天开的计划。
·
Curufin划掉又一行刚写下的字时,羽毛笔从因用力过猛从他的指缝间滑出去,掉进了床底的阴影里。那个瞬间他心里产生了强烈的“随它去”的冲动,顺便还想把Finrod先前帮忙搬到床上来的那些东西——纸堆,垫板,墨水瓶以及他自己统统一起扫到床下在永远安逸的黑暗中陪那只羽毛笔永眠,但随即他脑中疼痛的嗡鸣变成了某种虚幻的嘲笑声。他还是不得不瞪大了眼睛,避免自己轻易地恍惚间昏迷过去,一边缓慢地移动起仿佛塞满了玻璃渣的肢体。
Curufin效仿着Celebrimbor出生时,助产士叫那个曾经是他妻子的女性深呼吸、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理所当然没有任何好转,脑袋反而还更晕了,上当受骗的心情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不过他最终还是成功地像个笨重的木偶似地动了起来,将视线探入床下,搜寻那只羽毛笔的踪迹。
羽毛笔就躺在床底的边缘,一眼就能看见,可在它旁边还有个更加显眼的东西——一只无所畏惧地与他对视的老鼠。
Nargothrond中有句带玩笑性质的俗语叫“财富比老鼠还要多”,只能说这群穴居人还挺能苦中作乐的。Curufin现在没有时间和心思研究为什么他很仔细地保持着卫生的房间里也会有老鼠出没,是他高估了自己的洁癖水平还是老鼠们低估了他打算立法强制养猫把它们赶尽杀绝的决心,他把手伸向羽毛笔,完全没有料到下一刻那只老鼠竟将羽毛笔叼起来呲溜一下窜出去,从房门缝下柔若无骨地逃走了。
Curufin不顾全身上下每根骨头强烈的抗议,下意识地打开门追了出去。老鼠自然不可能听懂他的咆哮,可他一瘸一拐地推开门时那家伙竟然就在不远处的原地等着他,那副黑溜溜的眼睛看起来还有些无辜的意味。Curufin刚把腰弯下一半,它又适时地跑掉了。
这只老鼠在耍他?老鼠……这只是个老鼠而已,有这么聪明吗?
那只令人厌恶的生物第三次把羽毛笔从他面前带走了,Curufin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阵恶寒,他离开房间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再追下去说不定真的会因为倒在走廊上无法动弹被路过的侍从发现。说到底他追出来有意义吗?他的意识在每一波疼痛上涌的时候发出诘问,这段距离足够他在床铺和书桌之间往返将近二十次,就算每次只取一支新笔他现在都可以拿羽毛笔玩飞镖了。
他看着那只停在不远处好像刻意等他来追赶的老鼠,又回头望向走廊末端半开的房门,毫不犹豫地抛弃了那只沾满老鼠口水的笔,拖着下肢往回走。
可能是他走得太慢了,也可能是他已经没有力气用来让脚步发出额外的响声了,他像精疲力竭的幽灵般探进门时。Celegorm还在他床上专心致志地埋头寻找那些被他揉烂或撕碎或涂成一团漆黑的废纸,浑然不觉他已经携带着和疼痛一样洋溢满身的愤怒静悄悄地中途折返了。
“Turkafinwe。”
Celegorm一惊,把手上的纸塞进了嘴里。又在Curufin无情的凝视之下默默吐了出来。
“和你的老鼠一起滚出去。”
Curufin从牙缝里挤出他目前能够表达出的最恼怒的语气,暗自庆幸因为自己实在头痛所以把写下来的东西都划掉了,不用放大镜仔细研读个把小时不可能看出他在写些什么。
“……不!我不走!”但他没料到的是,Celegorm脖子一梗,偏离了自己一贯来的行动逻辑。被逮了个正着的他毫无心虚的样子,更像是被Curufin的不满鼓舞了。他挥舞着刚刚差点吃下去的纸张,像高大的石壁般站在Curufin面前,“除非你告诉我这些都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没见过人写字吗,我的右手还没完全残废呢。”
“不对,虽然我现在暂时想不出来该怎么总结但就是不对!你在瞒着我们急着处理什么事情,这一定和你昨天昏倒有关,因为你前天看起来还一切正常。”
“……”
Curufin都快忘了,Celegorm的逻辑思维能力虽然稀烂,但他偶尔会抛开逻辑自己擅自到达真相面前。明明前几次他都没有招惹上Celegorm的怪物直觉,为什么偏偏在这焦头烂额的时候被缠上了?
“Curvo,我很担心你。我看到这些……呃,涂鸦就知道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说出来让我帮助你吧,以前在Himlad我们也是这样帮助彼此的不是吗?还是说——”
一如的洗脚水啊,当然不是,那叫帮助彼此吗?那明明是我在帮你收拾烂摊子吧?
“——你不是Curvo?”
Curufin听见自己的脑子里发出了“咔啪”的断片音,像是发条被拧过紧绷的临界点彻底失灵一样:“啊,啊?”
“虽然我不愿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但你看起来真的很奇怪,昨天昏倒之后你突然就变了一个人。我不相信你是因为倒下来时把脑袋磕坏才变成这样的。”Celegorm有着苍白的皮肤、头发和眼睛,被他这样认真的凝视有种汗毛倒竖的诡异感,“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装作Curvo的样子?”
Curufin循着不祥的直觉垂下眼,果然发现Celegorm的另一只手不自然地放在后腰附近,以他对Celegorm的了解那个地方一般会别着好几把大小不一的短刀或是匕首。
“喂……等等,你不是认真的吧?”
“真正的Curvo在哪里?”
Curufin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可他的精神和反应能力已经残破得不能更残破了。他只觉得眼前Celegorm的身影忽地一晃,下一秒他的后背不知为何就撞到了墙上,Celegorm用高大的身体将他禁锢在墙壁和阴影的包围中,那只先前在后腰摸索的手上果然多出了把狩猎短刀。Curufin几乎是绝望地从那刃边认出了自己的设计,他给这把刀设计上能切碎伤口的棱和深入刀身的血槽时可没想过这玩意有一天会被拿来对着自己,还是因为Celegorm脑子有病。
他算是搞明白了,这个世界唯独在整蛊他时是那么的不遗余力。
【分歧点(6):要不要对Celegorm老实交代?】 【A:这还有不交代的余地吗?】 【B:别吧?指不定说了真的会被当恶灵干掉。】
在芬国昐的儿子——图尔贡重生之前,如果有人告诉他,他将会和费诺里安,尤其是臭名昭著的库路芬和凯勒巩变得形影不离的话。前贡多林国王一定会叫那个可怜的家伙去医者那里看看脑子,或者去罗利安的花园呆一段时间醒醒脑子。因为图尔贡毫无理由去用热脸贴维林诺里最傲慢家族的冷屁股,他们通常都会用一副令人讨厌的样子对待他:放任自流的笑容,眼角的斜睨,他们肩膀细微的耸动……在他们眼中他是最不值一提的人,永远都配不上进入他们高贵圈子。他的每一滴血液都和他们截然不同。
他不明白为什么雅瑞希尔,芬巩和芬国昐总是坚持不懈,屡败屡战地试图卸下他们的防壁,参入到费诺里安的生活之中。在他看来,那些都是无用之功。还是把费诺和他的儿子们忘掉,将精力集中到更有意义且能得到切实成果的事情上比较好。因此,他确实这么做了,在他死之前,他一直避免与他的半血堂伯和堂兄弟们接触,不是一人独处就是和芬罗德在一起。
但是他用于阻止自己与费诺里安接触的壁垒在他重生之后塌陷了。令图尔贡悲伤的是,当那些用于消耗时间的手段用尽之后,他便不得不将他在极乐福地享有的无尽时间花在与库路芬和凯勒巩为伴上,成为这对亲密兄弟间尴尬的第三者。
这种情况起始于他和埃兰薇的分手,这是由他们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造成的。他们已经不再是重生之前那对亲密无间的爱侣,在花了一段时间试图修复婚姻后,他们发现一切都已回不到从前了。对于两个精灵而言,他们之间出现了某些不可逾越的鸿沟。分手是一个成熟的选择,尽管他们是和平分手的,也并未老死不相往来,图尔贡却再也无法依赖埃兰薇的陪伴了。她有她的朋友和熟人,和他们在一起她会更开心。忽然间,图尔贡意识到他已变得孤独无依,像是个幽魂。
时间的流逝对他而言失去了意义。图尔贡每天所作的事情就只有吃饭,盯着他书房的墙壁发呆,然后去睡觉。像这样度过了好几个季节后,他的妹妹最终叫停了他的自虐行为,强行带他去接触那些不熟悉的人,有可能芬巩也在此事了参了一脚。
也不知雅瑞希尔是如何同她的朋友拜托,恳求,讨价还价,让他们加入这个图尔贡救助计划的,图尔贡吃惊地收到了来自库路芬的茶会邀请。他来到库路芬公馆那奢华精致的大门之前,准备好面对费诺里安用来对待不速之客的迎面重拳或是嘲讽。然而结果却是出乎他意料的好,他和库路芬以及凯勒巩用奢华的杯子喝着香茶,度过了一段亲密热诚的时间。显然那两个人对生活有了崭新的温和态度,决定在库路芬的公馆展开定期的茶会和谈话,以平定他们躁动的灵魂。虽然无聊得要命,图尔贡依旧觉得喝茶吃点心比坐在书房里整日无所事事要好多了。
如今图尔贡已经成为了茶会的定员之一。三个人会坐在会客室里,含蓄有礼地谈论边枝家族中形形色色的成员和维林诺中有趣的人物。库路芬总是回避会引起争议的话题。有时图尔贡会做一些幼稚的事情,比如故意将茶翻倒在精致的地毯上,试图激怒那两兄弟,或是时不时地提起他们在贝尔兰的生活。然而……凯勒巩不得不充当起更成熟的角色,每当图尔贡做出破坏举动时他都会失望地闭上眼睛或是摇动他那英俊的头颅。图尔贡有些难以接受凯勒巩都显得比他成熟的事实。
当乌鸦们飞经窗口,带来雅瑞希尔正在森林里准备一场狩猎的消息后,凯勒巩迫不及待地冲出去准备加入她,留下图尔贡和库路芬独处,继续他们的谈话。图尔贡很少有时间观察费诺最喜爱的儿子,库路芬放松地坐在沙发上,美丽的脸庞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
这位王子依旧着装完美,穿着由卡兰希尔最新设计定制的外衣,被由他灵巧的双手亲自打造的珠宝装点着。注意到图尔贡的凝视后,库路芬稍稍抬起下巴,“如何,喜欢吗?”他的微笑稍微扩大了一些。
库路芬依旧是那个令人难以忍受,傲慢又狡猾的家伙,只是如今变得无害了。图尔贡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库路芬的喜爱,他热衷于那份傲慢的态度,惊人的美丽和聪慧,并且因会见到库路芬松懈一面的可能性而心中暗喜。他看见在库路芬的右额处,一缕头发从发辫中散落下来,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便遵从于他们家族那追求费诺里安的传统,到库路芬的身边去将那缕头发环入指间.
“很喜欢。”图尔贡轻轻玩弄着那缕松散的头发,“假如我正在欣赏的人不介意来点酒并换上不那么拘束——或者说不那么多的衣服,同我做一些更加亲密深入的探究就好了。”他在句末微笑起来,他想模仿那费诺里安的笑容,但是失败了,他稍稍做了个鬼脸。
库路芬大笑起来,露出他漂亮的牙齿。这不同于他论及某些即将到来的不祥或计划着阴谋时所展露的假笑。他的手伸向图尔贡的领口,紧紧抓住:“我可没想到你会这么说。追逐火焰?我的半血堂亲啊,在流放之前你可是对我和我的家族避之不及呢。你的转变真是令我惊讶,可你不怕引火烧身么?”聪敏的银色眼睛威吓着图尔贡退缩,逃进图书馆中藏起来。
“引火烧身总好过溺死在这死水般的生活之中,我聪慧的美人啊。”他靠近库路芬,感受着从他的身体和灵魂中弥散而出的热度,“自从死在我亲手建立的城墙下后,便没有什么更能让我恐惧了。”然后他低头亲吻了库路芬的嘴唇,盖住了那臭名昭彰的微笑。亲吻促动费诺里安开始焦急地脱去图尔贡的衣物。
情热散去之后,他们一同躺在床上,身体酸软,手臂环拥着彼此。尽管图尔贡已经累得连举起手将库路芬散落的湿发——在他们激烈的交合中它们从发辫里散落了出来——理好都做不到了,图尔贡却觉得这是既自己重生后感觉最有活力的时候。他笑着,享受着这份美好,库路芬也浅浅地笑着。他紧握着库路芬的手,开始期盼将来与他的爱人共度的日子,而从库路芬落在他左耳上的亲吻中他得知,费诺里安也是这么想的。
Beyond the Western World
在埃尔达玛的森林中,芬罗德·费拉刚安静的哼唱戛然而止,他放下手中的工具,等待黑暗中蠢动的存在主动现身。他之前在空地中央点燃了一小簇篝火,随着它慢慢燃烧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吸引了过来。在这维林诺西边无尽的大森林中,密掩的林间中留存着不少奇异生物的踪迹,即便已过去了那么久,追迹的专家们也仍未能探明它们所有的秘密。
他思考了一会儿,认为那不是只野兽。尽管他的确察觉到了近似饥渴的气息,但没有野兽会做出如此复杂的思考和举动。也许还有别人和他一样正行走于森林之中:现于肉身的涅莎使徒,或者,也有可能是从远古森林深处的栖息地到来的阿瓦瑞。起初他选择这个地方建立驻地时,可没想到自己会遇到不速之客,但他总是承认一个观点,那就是世上充满了亟待发掘的未知。
那个东西靠近了。不管那是什么,它似乎正负着伤,动作紊乱,驱动着它的灵魂也很不安定。这给芬罗德带来了一些既视感,一个微弱而尖锐的感觉告诉他,他认识那个家伙。芬罗德尽己所能地在记忆中搜寻着,自己在何时感觉过类似的存在,他究竟为什么……
回忆缓慢地破冰浮出,像是一首陈年歌谣的残片不期间掠过心头。他一时失去了对时间的知觉:此时天空中流转的星辰也许亦是闪耀在贝尔兰天空中的星座,星光融入银金色的余晖中,照亮了那个更为年轻的世界。记忆中,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下王国,他也曾为他的人民创造过这样的光芒……
那些没有由来,或是混杂着不分彼此的情绪涌入他的心中。他想要像坐在王座上一样,在这林间端正他的仪态,显出冷漠、刚硬而高贵的模样。绷紧全身的神经准备搏斗,或是冲进那片黑暗里拥抱那位访客,以掩盖涌入他眼中的泪水。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他没有继续哼歌,只是慢慢拣起了工具,翘着腿坐在古树下重新开始工作。尽管他没有抬起头,但在格外漫长的数分钟后,他的余光捕获了黑暗中的一束视线,他知道对方正在观察着自己。
“出来吧。”他缓缓道。
“没有这个必要。”那个声音是如此熟悉,熟悉得令人难以忍受。
“请你出来。”
在树木的一阵窸窣作响后,一位男性的身影走进火光之中。他赤足散发,裹着朴素的灰布。芬罗德没有起身迎接他,只是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他一阵:纤瘦的身形,警惕的举止,面容优美近乎秀丽。
“库路芬威·阿塔林凯。”最后他说,咬紧了这名字的每一个音节,“你看起来糟透了。”
不出所料,就像几乎所有从等待之殿归来的人一样。库路芬看起来健全而完整,准确来说,是被重塑了。他的面容上少去了几分中土风霜琢刻的锐利。在纳国斯隆德最后的那些年岁里,芬罗德曾亲眼见证着它的美丽被销蚀成尖锐苛苟的棱角,但现在他想他又再一次从库路芬身上看见了那位与他相似的父亲的影子。
他在背叛我之后一定变得更糟了。芬罗德平静,几乎是冷淡地想到,到他去攻打多瑞亚斯那时,想必我已经认不出他来了吧。
但当库路芬在火光中站到他面前时,芬罗德发现他的灵魂在这崭新的身体中挣扎着,作为一个刚刚脱离了黑暗桎梏的生物,他本能地回避着探触到肌肤和眼睛的光芒。芬罗德曾经在濒死的灵魂上也见过这样的挣扎,或者说类似的痛苦。这是灵魂无法与这个世界相融的征兆。
“我以为你死了,库尔沃。”
“我当然已经死了。”虽然粗哑得可怕,但这确实是他曾认识的那个声音——口吻甜美而又尖锐,“我想,你应该是以为我还呆在那里。”
此话不假。扪心而问芬罗德大概从未料想到费诺那巧手的儿子会希望,或是被允许回到这个世界来。而现在,看着他的灵魂如同风中残烛般飘摇,芬罗德也很难将他与曾经那个极度克制的精灵联系在一起,不论是好的那面还是差的那面。
“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他说,“更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你,你看起来简直生不如死。”
库路芬的嘴唇明显颤抖了一下,像是一抹失败的微笑:“而你,芬达拉托,就像以前一样光芒四射。为什么就连死亡也不能让你失色呢?”
芬罗德在纳国斯隆德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态度,无懈可击的嘲讽,意图引发激怒的赞美。贤明的芬罗德,受人敬爱的芬罗德,你是否在心里怜悯着像我们这样邪恶的被剥夺者呢?
可死亡的经历令芬罗德失去了对这般暗讽的耐心。他将工具放到一边,站起来。“你真的这么想吗?”他低声问,“看着我的眼睛,库路芬威,再告诉我,我是否还是你心中那位纳国斯隆德光辉的国王。”
凭经验来说,芬罗德知道一个新生者想要跟他人接触有多困难,但令他惊讶的是,库路芬确实直视了他的眼睛。有那么一刻,他们望见了彼此的倒影,青春时代的美好,曼督斯大殿的黑暗,袒露无遗的苦涩记忆……
直到最后开口时,库路芬也没有移开他的视线:“我很抱歉。”
他的堂亲试图向他走来,但新塑的肢体不受那还未完全复苏的灵魂调动,无法支撑他。他踉跄着几乎要跌倒,芬罗德冲上前去搀扶他。库路芬咧了咧嘴,似乎想要冲这无私的援手报以冷笑,但他控制住了自己,努力挤出了一抹几乎可以被称作甜美的微笑。他抓着芬罗德的手臂,手指紧紧掐进了芬罗德的皮肤里,容忍后者帮助他在篝火前坐下。
他,纳国斯隆德昔日的统治者,俯视着在那久远过去业已失落的土地上背叛过他的人。库路芬也看着他,像是注视着太阳般眯着眼睛。芬罗德感到无果的疑问和没有回应的控诉在他的血液中沸腾着,刺痛他的肌肤。破裂友谊的碎片彼此交错。芬罗德忽然感到了无法忍耐的疲倦,他在堂亲身边坐下,第三次拾起他的工具。
他再次开始着手雕刻,细碎的木屑落在他的大腿上。他身边已经有好几打已经切割打磨完成的木棍了,但让手头有些事情做总是好的。
库路芬看着他的作品,困惑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兴趣,可每当他试图集中精神,燃起的好奇就会给他带来压力,他尚不稳定的灵魂难以承受这些信息。
他已经准备好了诚恳的道歉——或是某种费诺骄傲的儿子认为足以表达歉意的话。芬罗德几乎可以猜到他的心声:我很抱歉在全体纳国斯隆德人民说出实话;你毫无意义的死法让我感到很遗憾;我应该意识到想要领着全体人民去送死是你的特权,也是他们的荣耀。但库路芬开口时,他仅仅听到了前一句话的回响。
“我很抱歉。”
“是的。”芬罗德顿了顿,“我知道你很抱歉。”
库路芬不再言语,只是盯着篝火。好几次芬罗德想开口安抚他,或是发火,恳求,抱怨,到半途却又咽回去了。
忘记那件事,然后远远地离开这里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或者,不要停在这里,告诉我你为什么那样做,我当时该怎样做才能阻止它的发生?又或者,你知道你对我们做了什么,铸成了什么样的后果吗?
他削好了最后一根木棍,站起身来,将木屑抖落进篝火中。他微微转过头,望向他扎营的地方。库路芬默默地看着他离开,没有动弹。
次日清晨,芬罗德扛着一大捆绳索回到空地来,他发现自己昨天丢在这的家伙依旧坐在那曾经燃着篝火的土坑前,没有一丝动弹过的迹象。
“你看起来依旧像死人一样,库尔沃。“他在背包里翻找一阵,丢给库路芬一个苹果。迫使他动起来去接住它,不然就会被砸着脑袋,”你现在已经有身体了。你应当动起来,重视饥饿和口渴,好好地支持它运转……”
“你是在向我传授活着的经验吗?”库路芬接住了苹果,但没有吃。
“因为你看起来在这方面遇到了一些困难。”芬罗德在他身边坐下,将沉重的绳索从肩上解下,“这是又一件超乎我预料的事。我还以为你回到这个世界是因为闲的受不了了。那句歌词怎么唱的来着——生命和创作欲渴求着重归我的怀抱?”
库路芬的反应出乎了他的想象。那重生者所有的,迷茫无助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明显的痛苦。它忽然地出现,又消隐无踪。芬罗德颇有兴趣地记下了这点,开始着手编系绳子。
“库路芬威,如果我对你说——“他忽然开口,毫无预兆地接续了昨晚那场奇怪的对话,“我从来没有原谅过你,作为血亲你背叛了自己的堂兄,作为臣下你背叛了自己的王,作为蒙受庇护之人你背叛了施恩与你之人。即使把你形容成俯地食尘的毒蛇也是高抬了你,毕竟野兽都不会行此不义之举——”
库路芬以谨慎温和的眼神望着他:“我必须纠正你一点。你从来都不是我的王。”
“对,我不是你的王。”他反唇相讥,“在你把我扫地出门之后我便不再是任何人的王了。”他笨拙地和那些绳结战斗着。“有些事情是绝不可饶恕的。比如说你对我,对我的人民所做之事,库路芬威。”
库路芬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手上做的事,似乎在庆幸自己还有一处地方可以安放无所适从的视线。“我很清楚发生——”他的声音消失了,似乎很难说出那个借口来。这是死者身上另一个难改的旧习,它们只能诉说实话。他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开口,“我很清楚我的所作所为。”
“是吗?”芬罗德从那团纠葛的绳子中抽出手,将其挂在肩上。他并没有使劲,这个动作亦不粗鲁,库路芬却好像浑身激烈地颤抖了一下。他心中隐隐期望着库路芬能退缩,但库路芬没有。他冷漠而茫然地看着这位曾经的朋友来到他的面前。而尽管芬罗德听见他呼吸间有一次微弱的停顿,他看起来却好像放松了一些。因为某些深不可测的目的或是可能性极低的悔罪情结,库路芬似乎正希望着芬罗德来到他身旁,渴望听到芬罗德对他所说的一切。
芬罗德忽然发现自己并不在乎库路芬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他存在于此,好好地活着,他能听见芬罗德的声音,如果芬罗德不是那么生气的话他甚至可能会去拥抱库路芬。
“你明白你的所作所为?如果是你落到群狼之主手中,在黑暗中注视着那些你深爱的,信任的,绝望地等着你拯救的人慢慢地,被一个接一个地撕裂、吞噬。只要触碰到他们的灵魂,就会感觉到自己被恐惧和耻辱所淹没。然后意识到自己也在逐渐化为一滩死肉——这样,就算是被誓言驱使着的你,也笑不出来了吧?”
库路芬张开嘴,却又很快闭上了。他曾经是那么的执着于自作自受的观点。芬罗德记得那场令他的两个兄弟足有几百年不愿和费诺之子交谈的争吵——“你知道你们做了什么吗?”那时的安格罗德咆哮着,令人不由回忆起大冰原的恐怖,“我们从未有过背叛你们的意图!”但库路芬却说:“堂亲,渡过冰峡是你和你的追随者们自己做出的选择。”
死亡真的改变了他那么多吗?芬罗德打算碰碰运气。“被活活生吃是一件恐怖得令人内脏扭曲的事情。那些牙齿会深嵌入你的……”
“难以置信。”库路芬的口气终于听起来像是他自己了,“‘内脏扭曲’是什么意思?芬达拉托?”这个词语来自塔利斯卡语,原本的意思是“如同肠子一样”。芬罗德说的昆雅语里总是混着一些贝尔兰的痕迹。“看来你还有的是令我惊讶的本事。我可从未想到你能说出这么没品的话。”
“没品?”芬罗德重复道,他听见库路芬在身边抽了口气。
“我难道要一直听你说这些低劣的血腥冷笑话吗,芬达拉托?”
芬罗德尽己所能地作出了一抹甜美而无辜的露齿微笑。“进食,堂亲,你还记得这个词的意思吗?”库路芬始终没有触碰那只他接到的苹果。“我想,那些关于多瑞亚斯陷落的隐晦歌谣应该能帮你想起来,不过我不确定歌词——‘如寒风徘徊的七只凶狼,乃嗜血如命的费诺之子……’”
库路芬瞪着他,慎之又慎地在苹果上咬了一口。果皮和甜蜜的内馅被撕裂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奇异地回荡着。芬罗德哈哈大笑,忽然仰面躺倒在森林的土地上,望着高处的树冠和枝叶间漏下的天空。有那么一刻,他们仿佛跨越了死亡的沟壑,回到了年轻的岁月,在一场狩猎中探索着阿门洲的森林。他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听见凯勒巩踏过落叶的轻快脚步,感觉到胡安将它湿漉漉的鼻子贴到他耳畔。
但库路芬丝毫没有陪他一起笑的意思。过了一会儿芬罗德叹息着,回忆起了自己在纳国斯隆德最后一次见到这位老朋友的样子。库路芬愤怒的责问在工坊的石窟中回响——“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要逼我这么做?”——然后是在王宫的大厅里,他冷漠,沉着,带着轻柔的微笑将恐惧播撒在每个人心中。那些曾经唤芬罗德为王的人们,库路芬无比地鄙夷他们。
“后来我意识到了。”芬罗德说,望着天空而不是余烬边那个灰败的身影,“你曾经试图警醒我。”
“我是在试图伤害你。”库路芬尖锐地回答,“这两者之间有区别。”
“你做的很成功,而且我想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了。”芬罗德躺在落叶上,感受着地表渗出的湿冷。“你已经当面说明了你要背叛我,但我没有在意……你知道吗?那还真是个意外,我确实没料想你竟然说到做到了。”
“芬达拉托,你了解我。你觉得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选择呢?”
“事后回过头来思考的话,当然一切都再明显不过了。但当时我直到被关进托尔-因-皋惑斯才醒悟过来。身处于地底的永夜,被囚禁在我亲手建筑的塔中时我明白了很多事情。那时我正浑身赤裸地沉在黑暗里,身边除了食腐动物的生息,讥笑和腥臭外一无所有……”
“所以说,为什么……”库路芬的声音十分安静,“为什么你要那样做?”
“你指什么?”
“为什么你要信任我?你并不愚蠢,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说那是你死性不改的乐观态度在作祟吗?还是说你认为自己的纯洁足够强大,足以驱散缠绕我们的阴影?”
“哦,这个,我也质问过自己。不要以为我什么都没担忧过!我反复地,痛苦地,甚至用了数种语言来告诉自己,那些深信着我的人们的死亡,全是由我信任你和你那野人般的兄弟造成的……”
“不,我已经把条件提的够明确了。抓住问题的重点,你为什么要信任我?”假如芬罗德不是那么了解库路芬的话,他可能会把这样的口气当成不耐烦的标志。
芬罗德无法再维持这幅无所谓的假象,他坐起来,直视着库路芬的脸庞。“我想是因为——我一厢情愿地把你当成了我的同胞。我们身处同一阵营,做了同样的选择,由此我认定你不会背叛我们,不会背叛我。因为我们都毅然离开了阿门洲,还同为诺多亲族,不是吗?我们是彼此忠诚的朋友,血脉相连的堂亲,命定的流放者,被诅咒的杀亲者。”
那最后一个词将死亡的面具从库路芬脸上敲下,那震惊的模样在芬罗德眼中前所未有地生动。
“我在纳国斯隆德时从未承认过这点,即使是私下里面对自己时也没有。但在狼面前说谎也是没用的,我们都是杀亲者。”
“成为杀亲者的前提是亲手杀害亲族,我想你大概是忘了吧?”库路芬的声音很尖刻,但悲伤却化去了他脸颊轮廓的锐利。“芬达拉托——”他想要伸出手,却半途停了下来,双手无所适从交缠起来。
看着他,芬罗德几乎能想象到那紧闭的双唇后徘徊着多少刻薄的话语——我没想到竟有朝一日能听见你的忏悔。后悔曾羞辱了我,为区区凡人抛弃你的亲族,触犯那个你明知……明知会将我和我的家族推向绝路的誓言?
库路芬小心翼翼地松开修长的手指,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他深吸一口气,芬罗德看见他紧咬着下唇,露出分不清是微笑还是痛楚的神情。
“我对不起你,芬达拉托。”他说,“我很想念你。”他阖上眼。“我很抱歉。这就是——所有我想说的。”
他是那么努力地试图诉说着这些话,仿佛是正在把它们从坚硬的岩床中开凿出来。“如果你不想看见我的话,我现在就走。”
沉默长久地横亘在他们之间,芬罗德泰然自若,敏锐地评估着对方。而库路芬则仿佛在藉由沉默来维持冷静。
“帮我拿一下这个可以吗?”芬罗德站起来,挽起他的绳子,将一头递给库路芬。“不,你要站起来,然后拿稳。站在那里不要动,我需要确认一下有没有系对。”他小心地松开绳子,从库路芬身边退开,直到他能看见绳网展开的样子。
芬罗德将他手上那头系在了一棵树上,然后沿着绳网仔细端详,一边对比着绳网的模样和他预先设想的样子,一边喃喃自语着。这时,库路芬终于说出了那句他期待已久的话。
“芬达拉托,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啊,我很高兴你终于开口问了。”芬罗德很高兴,而且丝毫不打算隐瞒,“你呆在那里,我向你展示一下预定的计划。”他从树的另一边抱出了几大卷专为户外作业准备的防水羊皮纸。“哦,你可以先把网放下。来看看这个!”
“图尔贡和我打了一个赌。”在库路芬仔细研究着图纸细节时,芬罗德越过他的肩膀说,“这次我们不打算建造一整个城市了,所以这大概算是个后花园吧……”
“图茹卡诺?所以我是不慎再次被卷入诺多国王们的疯狂计划之中了吗?”但库路芬研究图纸的目光炯炯有神,就像芬罗德所期望的那样,仅仅是看着图纸,他便被完全拉回了这个他难以适应的世界。“好吧,看来你没把我赶走真是万幸,堂亲。它画在图纸上是很漂亮,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个地方——”他点了点木质结构的一个角落,“明显一遇到强风就会垮塌。这些图纸是谁画的?它们根本算不上图纸,它们只是……概念设计,你甚至没有把搭建平台所需的材料列出来。”
“我曾经成功建造过一整个地下都市,库尔沃。”芬罗德有些暴躁地说,“我想我很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是纳拉格的矮人建造了地下都市,你只是搬进去住而已。”库路芬反驳,“你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毫无自知之明,还不如一只住在蜗牛壳里过活的寄居蟹。”
“我当然有权利雇佣优秀的建筑师们为我服务。我还记得,你和你儿子为内庭所设计的照明系统,就连多瑞亚斯的居民也会嫉妒。那些光芒,库尔沃!就好像我们在地下也拥有了日升日落,明媚的午后,风清月明的夜晚……”芬罗德为那些回忆所微笑着,然后看见库路芬也笑了。他看上去不那么迷茫了,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仿佛是安定了下来,回到了美好的过去。
“好吧,你在建造地下城市的时候还算有些好点子……但这是什么玩意?”他指着图上那维系在树木之间的绳网结构,“为什么你不选择做个你擅长的项目呢?还是说自从我们分别后,你就归化到绿精灵之中去了?别告诉我你现在就住在森林里,每天像梅花鹿一样靠吃树叶充饥。”
“我已经厌烦蜗居地底了。”芬罗德温和地说,看着库路芬脸上抽动了一下,“另外,我之前从未尝试过建造这种悬空的建筑,现在正是个实验的良机。”
“你总是不放弃任何挑战新事物的机会。”库路芬似乎误解为他正在抱怨,“所以这就是你在这独自工作的理由?假如我说,不在这两个地方加上承重的话这些平台随时会垮下来,会冒犯到你吗?”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芬罗德话头一转,无视了那个关于冒犯与否的问题。
库路芬无声地笑了,从芬罗德指间拿过笔,在之前的修改上又做了些添加。“即使闭上双眼逃避,我们也依旧能感知到太阳,堂亲。你带着我犯下的罪孽,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的所在之处?这是诅咒,是命运,是我存留于世上的代价……我想活过来,就必须找到你,向你赎罪。我差点忘记了阿门洲……是未受污染之地,此处没有徘徊的阴影,不然我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你的存在。”他斜睨着芬罗德颈上那条精美繁复的项链,那上面正折射着璀璨的光,又加了一句,“也有可能是因为你的珠宝。你还是习惯这样吗?不管走到哪里都要把自己打扮的比一座钟塔还显眼?”
“这对我来说很有意义。”芬罗德说着,摆弄着手上的一颗戒指。他的口气更加温柔,而他堂亲脸上的抽动也更加明显了。
“你的侄儿最后狠狠地收拾了我。”过了一会儿后,库路芬说,“这个消息应该很令你高兴。”
“我想这是你应得的。“芬罗德将图纸都卷起来,堆放在树根旁边。走向帐篷和他存放补给品的地方,点了点头示意库路芬跟上,这次库路芬终于移动了脚步。
“那是在你——被囚禁的时候。”库路芬难以察觉地停顿了一下,“那时我告诉他,我赞赏他内心的坚定,竟拒绝了派人去营救你的请求。我说我能切身感受到他心底掩藏着多么深重的悲伤。你能相信吗,当时他的眼神变得软弱了,他是那么需要别人的同情,即便施舍者是我……但是接着我说‘毕竟事实证明,就连梅斯罗斯都能被救出来’。”
芬罗德嘘了口气:“这也太没品了,库路芬,即使是按你的标准来衡量。”
“事实上,你认为这低于我的标准恰好证明了直到现在你都没有认清我是个怎样的人。”
芬罗德拾起另一捆绳子,想了想,将它递给库路芬,后者则顺从地接了过去。库路芬偶尔还会恍惚地摇晃,但这无关身体原因。芬罗德将一些工具收拾进背包里,他们一直沉默着,直到回到空地上。“那时我没考虑这么多,但我确实伤害了欧洛隹斯。嗯,至少是愧对了他的期望。我把他留在了你身边,他不应该蒙此不幸。”芬罗德坐回树下,伸手要回库路芬背着的绳子。
“他救了我的命。”停顿一会儿后库路芬说,递出了绳子,坐在他身边,“看在你的面子上。严格来说,他可能拯救了好几个纳国斯隆德里最愚蠢的家伙——我不认为那城市里的人们有胆量进行一次真正的亲族残杀。可是在听闻你的死讯后,他们终于想起你毕竟还是他们的国王,而我和图尔科则是你送上了死路的罪人。是你那个软弱的小侄子站了出来,阻止事情演化成流血冲突。
“‘好吧,一命抵一命。’当他决定驱逐我们的时候,我对他说,‘你想要这样还清欠我们的救命之恩吗,代理国王。可惜我认为挡住纳国斯隆德的暴民可比对抗一大群安格班的半兽人要容易的多了。’
“‘我们之间的恩怨已经两清了。’他说,‘因一位阿拉芬威家族的王子死在了西瑞安岛。看在那勇敢而慈悲,并永远深爱着你们的芬罗德的面子上。现在我给予你们的,是施舍。’尽管他不敢直说他认为那是你做出的最糟糕的决定,但我注意到他没有提及你那最常见的‘智者’头衔。”
芬罗德沉吟着。他张开手掌,注视着手上的戒指在阳光下闪烁。
“被关在地牢的时候,贝伦向我讲了一个贝奥家族代代相传的故事。”他开始说话,“在被多索尼安的当地人称为‘魔苟斯之息’的严冬之中,一位猎人独自穿过森林。伊甸人会在那样的寒冷中被冻死,而他们的孩子就会蒙受饥饿……想要渡过冬天,他们就必须一直流浪,直至找到栖身之地。所以那个猎人一直走着,然后他在地上看见了一条被冻得僵硬的毒蛇。
“猎人怜悯那同受寒冬之苦的生物,他拾起了毒蛇,将它放入自己的毛皮大衣中,紧贴着自己的皮肤。很快,他便感到蛇颤抖着恢复了生机。但紧接着,蛇的毒牙刺穿了他的皮肤。当那个猎人缓缓倒在地上的时候,蛇对他说:‘你并不愚蠢,为何明知我是毒蛇,还要救我呢?’。”库路芬沉默不语。
“事实上。”很快,芬罗德继续说,“我记得贝奥就曾跟我讲过这个故事。但那时他们的语言还有所不同,结局也不一样。蛇杀死猎人的时候,它也同样杀死了自己,抹去了自己在严寒中唯一活下来的可能。”
“我认为这故事的倾向完全取决于你选择代入哪一方思考问题,猎人或是蛇。”库路芬尖刻的声音中有一些颤抖。
“而从巴拉希尔那里,我了解到了这个故事更多的深意。在被他救助之后,我将我的戒指当成誓言的信物赠与他和他的子民,他很好奇地看着它。‘我尊敬的精灵王’他对我说,‘您可知这代表着什么?’
“‘这是极西之地我的家族的标志。’我说,‘两条毒蛇与花冠,一条吞噬花冠而另一条托举着它。’那时我准备解释为什么父亲选择了这样一个图腾,但巴拉希尔很快就再次开口,他告诉我对于他的子民们来说,蛇是一种受敬畏的守护神。有一个崇敬它们的家族被称为蛇毒一族,那里的族人会用面包和牛奶饲喂它们。”
“我要确认一下。“库路芬说,他很高兴地看见芬罗德无法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你是想借这个支离破碎的故事——关于一个讲述邪恶天性的寓言如何演变成一项更广泛传统风俗——来隐喻我们之间的复杂关系吗?”他开始掰着手指一一指出。“我对你那样做表面上看起来只是我单纯的背叛和你愚蠢的盲信,但实际上我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虽然我是个天性恶毒的家伙——嗯,不,这个问题我要等一下再深究——但我依旧是个守护者;以及,如果我理解的没错,你想说我既是你家徽上那条托举花冠的蛇,也是另一条吞噬花冠的蛇。而我想那顶花冠指的是你,这样就显得恰当多了。”
芬罗德愉快地笑了:“对,没错,差不多就是那样。本来我想亲自解释来着。”
“是的,我注意到了,这就是为什么我替你说了出来。你总喜欢故弄玄虚,就像你喜欢的……嗯,大部分东西。理性不足感性有余。”
“哦,库尔沃!我可真想念这样的你!”芬罗德想要搂住他的肩膀,但最后又迟疑了,“我真爱你这冷淡的理性。你知道吗,之前你努力尝试着附和我的样子真是太感人了,就像一只艰难地啃着桌腿的天牛。”
“一开始是狼,然后是蛇,接着是昆虫。”库路芬干巴巴地说,“我一个人就能组成一座动物园了。这是什么新近的诗文风格吗,堂亲?”
“不,新近的诗文风格实际上走的是小众路线。简单来讲,无声胜有声。换句话说……就是梵雅们喜欢的风格。”
库路芬望着他手上的戒指,眼神变得冷硬起来。“阿玛瑞?所以她最后还是原谅你了吗?”他几乎无声地自嘲着,“啊,对,每个人都会原谅你的。我一直没想通是什么因素造成你如此广受宠爱,就连维拉都为你打破了规矩。这是为什么呢,想必还没等双眼适应死者之殿的黑暗,你就已经唱着愉快的歌回到阳光下的世界来了。你那时肯定在唱歌,对吧,别告诉我你没有。”
“这就是你真实的想法吗,库路芬威?你觉得我是因为——格外的善良,才被允许回到这个世界的吗?”
他的堂亲震惊于他的反应。芬罗德继续说。
“我知道你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堂亲,我也敢肯定你确实是个特别糟糕的家伙。当然,你不会认为自己是造成我们死在西瑞安岛的唯一原因。”
“我……”库路芬像是对梵雅的诗歌产生了共鸣。他陷入了一种仿佛不可打破的沉默中。
“你是否值得信任不是唯一一件让我绞尽脑汁想要弄清的问题。在地牢里我还醒悟了一些别的事情,等着被狼吃掉会让你的脑子清醒得不可思议。”
“哦,所以说你被狼吃掉了吗?”每当库路芬想说出残忍的话时,他的声音都会变得如铃音般异常甜蜜悦耳,即使是死亡都没能改变这一点,“难以置信,我好像走神了,你最好再重复一遍。”
芬罗德无视了他继续说,到最严肃的部分时他的口气也依旧轻快:“我那时意识到……你是对的。”
库路芬抬头望着他:“你是在安慰我吗?”
“我是认真的。如果你觉得自己从中得到了安慰,那不过是某种意料之外的副作用。你说我不明白自己将会把子民引领到怎样的命运中,竟打算去挑衅那位魔王。你是对的,虽然我并没有抱着必胜的期望,毕竟就连诺罗芬威也只能勉强刺伤他。但我没有料到——西瑞安岛……”
他整理着情绪,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要把真相亲口说出也依然不容易:“库路芬威,当我打算用歌声对抗群狼之主时。我没料到自己居然会输。”
库路芬本该发笑的,但空气中只留下了一小段安静的停顿。“你总是会高看自己的歌声,但即便如此你也该想到Arda最强大的咒术师可没有那一小撮围在火堆旁的人类那么好打动。”
“我当时就在自己的领地,站在我亲手建筑的高塔上。那里的每一块砖石都渗透着我歌声的力量。不过,这不是我认为自己能胜过他的真正理由……”这回轮到芬罗德垂下视线了,“这么说你会嘲笑我的。”
“我已经在尽力憋笑了。”
“不是吧。”
“没错。”库路芬说,“快说,我等着笑呢。”他严肃地说。
“尽管他是Maia,但我有着他所失去的一切。他和他的主人永远无法企及的力量、美丽和美德。我是阿门洲的化身。”芬罗德无法再静坐在林地上,他站起来,开始焦躁地徘徊。
“你知道吗?”他忽然转向蜷坐在地上的堂亲,“当他提起亲族残杀的时候,我认为自己是无辜的。”
“我能想到。”库路芬干巴巴地说,在纳国斯隆德时他便在无辜这一话题上讽刺过他。芬达拉托——不好意思,应该是芬罗德,我不该用一个罪人的名字冒犯你——为何你会妄想用所谓的希望来抵抗笼罩诺多族的诅咒呢?
“他将澳阔隆迪的惨剧编进了歌中,那本应是荒唐之举。我没有残杀任何人,假如这是事实的话,它便影响不了我。但它起效了。
“当时我编织了一首包含着前所未有的力量的歌曲,即便是在那片恐怖之地,明知面临着怎样的危险,我仍旧相信其中包含着希望。我向我的人民灌输着这样的观点,让他们能直面敌人的威胁!我甚至相信——那是我应该做的。也许一切的事情,包括你的背叛,都是这时的铺垫。也许这就是善良击败黑暗的时刻,用我包含这伟大的光明之力的歌声,来对抗黑暗的诅咒。
“那很有效,库路芬威,我已经触碰到了胜利的微笑——他竭尽全部的意志来对抗,试图破坏、压倒、碾碎我,但他无法占到上风。我唤起了誓言的力量,它将我和我的人民紧系起来。我释放了他再也不可能见到的阿门洲的魔法,无垠大海的美和力量。但紧接着他转向我,笑了,看上去和你一模一样——‘啊,你是说那被你亲族的血染污的大海吗?’
“而我——我无法作答,澳阔隆迪的惨象划过我们的魔法,就像贯穿金石的裂隙。不论我们是多么强大、善良和高贵,都无法否认,假如不是早已做好了杀戮和偷盗的准备,我们从一开始便不会站在那里。一切都结束了,我再无法逃脱他的攻击,我的力量也不能再庇护我的追随者。我的一切都毁在了我从未拥有过的无辜上。”
库路芬悲伤地望着他:“真要说的话。你并没有你的兄弟那么肯定自己的无辜。”他说。
芬罗德用手捂着眼睛。“也许吧。但如果我知道自己错了的话,我就会选择另外一条路了。”
“你知道吗?”过了一阵,库路芬说,“我本以为这会更令人愉快一些的。”
“你指什么?我承认自己的错误吗?我敢肯定你对此有很多想要发表的意见,来吧,我的杀亲犯堂亲,尽情地嘲笑我吧。”
“我没打算逼你相信我,但我发现——我不想再这样做了。”库路芬直视着前方。
“什么,可是你……好吧,这就是我为什么没法指望你说真话。”
芬罗德惊讶于自己的镇定。他靠在树上,更加冷静地说。
“你知道有多少人曾试图告诉我,我是无辜的吗?他们说我不应该那样死去,为我从未犯下的罪付出代价,接连二度被费诺里安所背叛。不过你应该更清楚,库尔沃,你有罪不意味着我就是纯洁无辜的。”
库路芬一脸震惊地听着,芬罗德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将其说出了口。库路芬像是记不起如何操控四肢一般缓慢地移动了,他站起来。芬罗德静静地望着他,渴望着裁判、悔悟以及某种他无法言明的东西。
“你穿成这样还能爬树吗?”他点头示意芬罗德的服装。从款式上来说它属于轻快的户外装束,但却装点着大量的刺绣和宝石。“我来帮你搭个绳制的脚手架。搭得好的话能让你接下来的工作轻松很多。”
“我——当然可以。”芬罗德飞快地脱去外袍,露出了底下更轻便的服装。“但你呢?复生者的袍子可不是用来——”库路芬递给他一个捉摸不透的眼神,将绳子最粗的一端系在腰上,然后开始攀爬最大的那棵树。他在那些年老的树结上寻找可供攀爬的受力点,动作很慢,却很稳定。芬罗德目瞪口呆地看了一阵后,拉着绳子的另一端爬上了旁边的树上。到达第一根可以支撑他们体重的树枝时,他们转过身面向彼此。
“一条系在这里,另一条在上面,这个,往你那边拉一下。”库路芬把从腰上解下的绳子重新系在最粗壮的树枝的根部。
他们系好脚手架后,库路芬没有下去拿更多的绳子,只是背靠树干坐在树枝上。芬罗德走过绳架来到他身边。
“我们要加固它。”他说,回头看向那些系在两棵树之间的绳子。在粗壮树干的衬托下,它们看起来比蜘蛛丝还要纤细。这个地方已经很高了,空气比地上要凉爽很多,“如果树被大风吹动的话它们会断掉的。”
“是的,它需要加固,但这只是用来辅助我们工作的。”库路芬的脸色惨白得吓人,芬罗德在身上寻找着水袋,“那是个很好的设计,很好的例子。整个结构……很灵活。只需要……修改几个地……”
芬罗德把皮水袋塞进他手中。“喝吧,看在老天的份上,自从离开等待之殿后你有喝过一口水吗?我可不想你从树上栽下去。”
库路芬眼神空洞地望着水袋。
“水,你还记得什么是水吗?这是一种用来维持生命的液体。大海就是由水组成的,它的声音就是带给我们生命的初生之歌……”他一直说着,直到他看见库路芬开始喝水。他一直盯着库路芬喝完。
“不管你说什么,堂亲……”过了一阵后库路芬说,闭着眼睛依靠在树干上。他还未完全克服说话的困难,但声音听起来有力了一些,“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接受宽慰,我放弃了这个选择,我必须放弃它才能复生。而你居然觉得自己也不过是个杀亲者?你让我该说什么呢?所剩于我只有那些卑劣的陈词滥调了。你这人真讨厌啊,明明你的生命就是一首史诗,你是所有人的朋友,是地下王国高贵的王子,还奉献了自己的纯洁来抵抗诺多的诅咒。尽管我一直为此嘲讽你,但其实——我何尝不想信任你呢?”
芬罗德张开嘴,他想笑,但发出的声音却更像哭泣:“你是对的,库尔沃,索伦也是对的。我没有及时醒悟,所以将我的人民白白葬送在他手中。如果他不是对的他就不会赢,他的魔狼也没有机会啖食那些忠诚的战士的血肉。即便手上不染一丝鲜血,我亦承担着澳阔隆迪的罪过,。我一开始并不明白,是之后花费了很长时间才想通的……”
“你知道,那是在黑暗中。”他忽然加了一句,“在我终于可以独自思考的时候,我最终原谅了我父亲,原谅他在阿门洲折返乞求原谅。你知道那时我们是如何责骂彼此的——那些话永远不该出现在一对父子之间。”
他身边传来一阵颤抖,但很快被压抑了下去。
“但那时我实在无法忍受,我父亲眼中的神情,那些负罪感……他有何罪可负呢?究竟为什么他会认为我们需要被原谅?我们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让他再也不愿陪伴我们?我们没有杀害任何人!”
“是的。”库路芬插进来,“那都是我们杀的。”
“对,库路芬威。人都是你们杀的。但我们何曾在惨案后离开你们?我们也未曾说过‘即便是自由也不该付出这样的代价,让我们埋葬我们的同胞,寻求别的路途前往中土吧’。我们抱怨你们的所作所为,当我们同样愿意登上那些船只。你们是无可饶恕的杀亲者,而我们则是乐意从中渔利的小人。” 他看向身边的人。“即便最后你们决定在洛斯伽开起了篝火晚会,导致我们没有得到一点好处。”
“那么。”库路芬反唇相讥,语气中隐含着旧时的模样,“你该感谢我们保护了你们灵魂的纯洁。”
“那远处的火光,库尔沃。”芬罗德说,“那么渺小,那么遥远,像是地平线边升起的一颗崭新的红色凶星。我们管它叫‘背叛者之星’。但它很快便消影无踪了……我们将亲族的尸体抛弃在海滩边,所换来的就是这个?就没有哪怕一条船来补偿我们所受的诅咒吗?当然,我们说不出口,这令我们愈加愤怒。啊,那时我可真是恨你啊,库尔沃。要是有必要的话,我甚至可以孤身穿过冰峡,只为了往你和你兄弟们那无耻的笑脸上揍上一拳。
“当然,我不能那么做。那些没有跟随父亲归去的人民,成为了我的人民。我突然变成了流亡的阿拉芬威家族的领袖……”
“但这显然就是你加入我们的反叛的原因。”库路芬说,“你渴望拥有能凭自己意愿管理的无主之地。”他模仿着芬罗德稍带贴勒瑞风格的口音,但很快咳嗽声便再度掩盖了他的话语。
“我现在还没放弃往你脸上揍一拳这个打算呢,库尔沃。”芬罗德说。即便是如今,在神佑之地永续的盛夏,在崭新的身体中,那跨越冰峡的记忆依旧能使他胆寒。“那些歌谣最后是怎么评价我们的?‘那一族人渡过跨越无尽的悲伤和苦痛’?“
“而他们心中的烈火依旧昂扬。”这是梅格洛尔所写的,那种韵律很难被错认。
“好吧,我想这是其中一个看问题的角度。但实际上,那更像是一群刚刚明白什么是天高地厚的家伙,又要不识教训地以身试法——哦,我们明白了教训,不过那是之后的事情了……”
他身边传来柔软的叹息。“你还记得吗?”库路芬静静地说,“曾经在阿门洲的时候,我们自以为无所不能。”
“我们当时还不知道什么是失去。不知道当你的选择越来越少,眼看着世界逐渐变成狭窄而漆黑的样子是什么感觉。”
“你还在说冰峡上的事情吗?”
“我是指所有的事情,库尔沃,一切。也许这才是我该唱给苟索尔听的歌。关于我们是怎样在海岸边背叛了自己的亲族,我们的亲族又是怎样海岸边背叛了我们。我们所有人,是如何坚持走下来的,因为我们是埃尔达,是紧系着世界的灵魂,不论是黑暗还是寒冷、恐惧还是悲伤,都无法彻底打败我们——”
遥远的过去回响在他的感叹中,他能感到大地和空气中传来呼应一般的旋律,它在古木的脉络中穿梭,在身旁旧友那重塑的血脉中流淌。
芬罗德笑起来,他举起水袋,水冰冷地淌过他的牙齿。
·
接下来的几天里,搭建在树木之间的建筑逐渐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整个工程需要耗费足足好几年时间才能完成,要等待那些苔藓和菌类在上面生长,掩去人工建造的痕迹,让这个花园看上去仿佛是从树木上自然生出,如同森林无言意志的具现。
库路芬一直在他身边工作。芬罗德私下里想,这些工作看起来对他颇有益处,尽管他的灵魂依旧飘摇不安——有好几次,芬罗德险些克制不住自己,想要抓着库路芬的肩膀用歌声把他唤回这个世界来——但情况已有了不少改善,他开始正常地饮食,有一次甚至睡着了,然而芬罗德从未见过他展露笑容。
悬空平台的框架已经完成了,他们坐在平台的最底层,芬罗德懒洋洋地扯着叶子丢下去,望着它们打着旋飘落到地面。
他们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假如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可以被称作无关紧要的话。但芬罗德心中仍带着放不下的警惕——不,不能说警惕,芬罗德纠正自己的想法,这样说好像他在拿动物的标准衡量库路芬的行为似的。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并不是戒备,而是某种离圆满仅有一步之遥的缺失。
他注视着库路芬,逐渐忘记了自己想说的话。等他醒悟过来时,发现其实库路芬也一样,端详着他,思索着遗忘的碎片。
“都这么久了,芬达拉托,你们还没有孩子吗?”
芬罗德转向他,抿紧了嘴唇:“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堂亲?”
库路芬僵硬地说:“不可以吗?”
“我——所有人中,数你最清楚我的失败。我曾是纳国斯隆德的王,但我却放任你殒灭我的子民的勇气。我曾是那十位忠心耿耿的勇士的主人,但我却让他们在我亲手建造的塔中被折磨,被杀死。我曾与贝伦立下誓言,最后却辜负了他的希望,用死亡将他孤零零地留在苟索尔的魔爪中。假如我连一个王都当不好,又谈何能成为一位优秀的父亲呢?”
“你的意思是……”
芬罗德若有所思地看向手上的戒指。“我想知道它去哪了。”他柔声说,“那枚戒指,我赠予巴拉希尔的信物……索伦将我们投入地牢前夺走了我们身上所有的东西,失去那枚戒指曾令贝伦痛苦万分。不过在露西恩毁掉塔之后,他们可能已经从索伦的宝藏中找回来了吧。”
他再度抬眼看向库路芬:“他夺走了我们的一切,却没有把我们分开。他将其视为一种折磨——这样我们就能清晰地感觉到同伴的死去。让我们明白自己的处境和前方等待的结局,会令我们更容易崩溃。”
“他把我们统统捆起来,但是把我留了出来。他能猜到我是他们的领袖,而且不管怎么说,当时我已经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半兽人们包围着我,那些可怖的手……
“索伦来了,他坐在我身边,就在王座前的台阶上。那地板上布满了污垢,但他全不介意,似乎一丝灰尘都无法沾染到他。‘你已经是个可耻的叛徒了。’他对我说,他从我的记忆里唤醒了澳阔隆迪的大火,就像我想把你手中那根树枝夺过来那样容易。‘再失去生命的话未免太过可惜,活下来,然后侍奉我吧,诺多。’他的声音优雅而甜美,带着火焰的热度和笑意。他抚摸着我的头发,那感觉比半兽人的触碰还要糟糕。后来我才想到,他应该是在困惑于我的发色。
“‘啊,不论如何,你都应该成为我的仆从。我认同你那出众的才能,要是把你拿来喂狼未免太过可惜了,不过你有权利拒绝我。’
“起初,他经常来看望我,有时是这样的形态,有时是另一种,有时他隐遁无形,我甚至无法说清他是否正在我身边,亦或是我自己的念头在用索伦的声音向我说话。他没能解除我所有的魔法,我只是在某些方面败给了他,比如说杀亲的记忆。誓言的力量依旧保留着,它支撑着我们。我保管着我们的名字,这样他就无法强行弄清我们究竟是谁,但是——他没有放弃。
“不过没过多久他就想明白了,当他醒悟于自己的徒劳时,他笑了起来。‘真是愚蠢的抵抗啊,诺多!你们必须要为瞒骗我而付出代价。现在,我只允许你们留下其中一人的性命,你们可以自行决定让谁当那个幸运儿。’我们别无选择,而索伦很清楚这点,最后一个留下来的肯定是领袖,是最重要的,我们试图保护的那个人。所以,他派来了他的狼群。
“那些眼睛,它们不是狼的眼睛,它们……”他停顿了一下,“时至今日我都不明白那是否也是索伦的诡计,前来杀害我们的狼长着精灵一般的眼睛。然而若是真相就能满足他的目的的话,他也根本没必要去编织谎言。那些狼不是单纯的动物,它们每一只都带来了承诺和邀请,在啖食血肉时残忍地发笑——你的处境不如短命的人类,甚至无法与野兽相比,因为野兽还有逃跑的权利。来侍奉我吧,我会让你活下来。那在心中响起的声音,究竟是来自狼,还是索伦,还是我们发自内心的恐惧呢?”
库路芬再度发出不适的声音,似乎正身临其境地感受着痛苦。但芬罗德完全没有留意到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浸入了忘我的状态中。
“你知道吗,假如我是孤单一人。“他继续说,声音变得冷硬起来,”我可能已经崩溃,成为索伦支使的奴仆之一了……如果没有那十位勇士,我将会永远地失去自我
“有些时候——或者说常常——我会忘记自己是谁,屈从于恐惧,疼痛和黑暗,败北和失去。但他们的存在警醒了我。他们需要我,信任着我,告诉我对他们而言我是什么人……在他们的心中,我远比真实的自己要美好。
“那感觉真奇怪啊。”午后的阳光开始斜入包围着他们的树丛之下,驱走了回忆中的黑暗,“在你颠覆了我的统治后,我已放弃了王权,但他们依旧需要纳国斯隆德的王。因此我重拾了曾经的身份,将我们紧系在一起。我在黑暗里陪伴着他们,尽可能地抚慰他们的痛苦,维持他们的勇气。在他们一个接一个离我而去的时候,我将名字还给了他们。告诉他们,他们是高贵的埃尔达,是我的同胞,而不像索伦的狼群所蛊惑的那样只是死肉和饵食。”
他沉重地叹息:“我很庆幸你在这里,这样我才能把这一切倾述于你。不只是为了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其实你永远无法真的明白——更是因为你能看清罪过。因为我对你毫无亏欠,也不需要被你原谅。那十位勇士,我忠诚的子民,陪伴我至生命尽头的人们,我对他们亏欠良多。但他们依旧宽恕了我,尊敬我,忠于一位只存在于他们信仰之中的国王直至死去……”
芬罗德忽然看向他的同伴:“库尔沃……你在哭吗。”
库路芬抬起头,他的脸庞沾满泪水而声音却依旧锐利:“你几乎没在曼督斯的大殿里停留超过一个晚上,堂亲,所以你可能想不通。但……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能回到这个世界吗?”
“不是因为那些显而易见的原因吗?”芬罗德轻声说,觉得这并不是在转移话题,“背叛,谋杀,以及对罪行的死不悔改?”
“我……不知道。假如我重生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曾经的那个我——我不认识他。不,这样说不对,我非常了解他。但那不是个值得宽恕的人——那甚至远不能算是个人。”
他摇晃了一下:“但我愿意放弃一切,芬达拉托,一切——来换取一个机会,让我能像你保护你的族人一样,保护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芬罗德挺起身。凯勒布理鹏曾经是个安静、礼貌而优秀的孩子,几乎隐没于他父亲的影子之下。直到后来芬罗德才明白他那克制的表象下隐藏着钢铁般的意志,“我知道你们发生了争执,在——好吧,在我死后。在珠宝战争后我再也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他的声音开始染上了几分悲伤,“我以为他逃过了你们家族的诅咒。”
“他逃过了,他……曾经逃过了。”库路芬的声音如今听起来细若蚊呐。
“但我明明在织锦上看见了纳国斯隆德的陷落,他……啊,库尔沃,难道不是在安格班吗?”
库路芬晃了晃头,似乎是在表示“不”,又像是“等等”。芬罗德上前去扶住他,库路芬没有甩开环在肩上的手臂。他在颤抖着,新生的灵魂在肉体中痛苦地挣扎。
“不,不是安格班。他逃过了魔苟斯,逃离了贝尔兰——芬罗德,他逃出了那个我们伤毁的世界,然后开始着手建立一个新的。他成了一个伟大的人,远比我要伟大。但……他不是唯一一个逃出了第一纪元毁灭的人。”
“库尔沃,到底发生了什么?”
假如库路芬的忏悔就像是从岩石中艰难地开凿出来的,那么这些话就像是他用破碎的指甲和血肉模糊的指尖硬生生刨挖出来的:“索伦,他找到了我的孩子。他换上了一个美丽的外表,说着动听的话语。他们,在一起……”他被自己的话扼住了喉咙。
在他诉说着背叛的故事,唤醒恐惧的记忆时,芬罗德是很满意于看见库路芬无所适从的。但看见库路芬像现在这样崩溃,被他所无法控制或安抚的痛苦攥住的模样,则是完全另一回事。他宁愿面对他老朋友刻薄的话语,也不愿听见他像这样吐露伤痛。
“他信任他。他……”
“库尔沃……”
“我看见了,看见了一切。芬达拉托,我……我知道眼睁睁地目睹所爱之人落入残酷的苟索尔手中是什么感受。凯勒布理鹏甚至直到最后都不知道他的名字。而我救不了他,我无法与他分担痛苦,我既不能鼓励他也不能抚慰他。直到他死去我都一无所能。但之后……”
芬罗德感觉手掌下的颤抖稍微缓和了一些。
“关于你说的,在西瑞安岛发生的故事……”库路芬冷静下来,“如果你不是一位好国王,那我就更谈不上是称职的父亲。在很久之前,我就便遗失了自我意识。但在纳牟寂静的殿堂里,我被允许在黑暗中陪伴他,而他对我的渴求令我苏醒了。他需要我来帮他回忆起自己是谁。我必须找回自我,因为他需要他的父亲。”他透过面前垂落的黑发看向芬罗德,“你说得对,芬达拉托,他所渴求的是比真实的我更优秀的其他人。”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这就是我身处于此的原因。”他加了一句。忽然转过身,令平台在他们身下摇晃,“你之前说的什么来着……‘你看起来生不如死‘。对我来说,活着当然不如死亡,因为我不想跟你这样的家伙共存于一个世界。但我的孩子,他感觉到了重生的呼唤。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快便感觉到了自己的痊愈,但他醒了过来,与我告别后走出了曼督斯的大殿。这回他是带着爱意,而不是愤怒与我离别的。但我想直到那时他都不明白,为了他我能做到什么,我要回到这个世界——就像现在这样,赎清曾经的罪过,同世界和解。没有我不能渡过的悲伤,也没有我不……不能放下的骄傲,我永远不会再次抛弃他。”
芬罗德严肃起来,重新衡量着自己向库路芬说过的话。
“你的儿子和……看在老天的份上,库尔沃,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跟我说呢?那样我就不会让你这么痛苦了。”
库路芬摆脱了他肩上的手:“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自愿接受的呢?发生在我儿子身上的事情不能作为逃避我对你犯下的罪过的借口。你总是太心软了,费拉刚。”
“难怪你才刚刚重生,就像只刚出生的螃蟹一样在维林诺的森林里盲目徘徊。”
库路芬转了下头,想要做一个轻蔑的耸肩,半途却变成了某种类似于颤抖的动作。
“你知道吗,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思考。假如有机会再度见到你的话,我该对你说什么。”他说,试图促使库路芬回到原本的模样,“我明白你为什么说这一切比你想象中的要无趣了,我现在宁愿你回到原来那个浑身带刺的样子。”
之前的同情如他所想地发挥了作用,在被他注视的时候,库路芬局促地捏起了袍子的一角:“你居然喜欢我原来的样子,这可真感人,芬罗德,就像……”
“我总是喜欢不该喜欢的东西,对,你已经说过一次了,你忘了吗?”
现在,库路芬的眼睛里闪耀起了真正的生机:“看在你这么热衷于发掘那些关于野兽的比喻的份上,我确实应该照你说的做,算是作为对你的回报。”
芬罗德沉吟着,思考他是应该继续引导库路芬作出回应,还是询问那些他所好奇的问题。他当然不能问库路芬,索伦究竟对凯勒布理鹏做了什么,他还没有坚强到能让芬罗德相信他不会因为这个问题再度崩溃的地步。
“你为了你儿子回到这个世界……”最后芬罗德说,试图将平衡着语调里的怜悯,“但他……你现在并没有和他在一起吗?”
“不,他和他母亲住在山脚下。我不能逼着他陪我一起适应这个世界。此外……”他咬紧牙关,“他没有必要匍匐在你脚下恳求原谅。”
“哦,原来你正匍匐在我脚下恳求原谅吗?”芬罗德看向自己的脚,它们正高悬在林地的上空。他愣了愣,然后大笑起来。而库路芬可能是实在太难受了,没能说出“我是被逼的”这几个字,“所以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返回世界和你儿子一起生活。我该为此气愤吗?我还以为你来向我忏悔只是因为你想通了自己有多对不起我。”
“闭嘴吧,芬罗德。我当然对不起你,这件事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而你明知我会这样做,却没有制止我。”
森林静默地凝视着他们。
“你希望我怎么做呢?”芬罗德柔声问他,“在纳国斯隆德的时候。”
库路芬忽然惊奇地望着他:“你确定要问我这个吗?”
“是的,我确定。而且我必须限定条件——誓言依旧会照常运作,而你不能考虑那些我们事后才明白的因素,比如说贝伦的恋人是世界上最强的生物之一。当我的誓言来到面前,将我唤入黑暗之中时,库尔沃,你说我该怎么做呢?”
他能感到他的老朋友即将要把无数的抱怨倾泻在他身上,其中有一些他其实在Tol-in-Gaurhoth的地牢里思考时也想到了——用外交手段向多瑞亚斯的Thingol施压;劝说贝伦等到全中土的埃尔达集结起来的时候再加入他们一起攻打魔苟斯……他权衡了每一个主意,设想了无数可能的结局,直到他终于意识到纳国斯隆德的人民确实需要他,他从一步的错误踏入了无可挽回的深渊里。
最后,库路芬说:“不要死。”
“什么?”
“你问我,我想要你怎么做。我希望你能活下来,芬罗德。假如我们中有一人能逃过命运的话,那也应该是你。”
起初芬罗德不知如何回答。接着,他轻巧地在平台边缘站了起来。他的动作拨掉了一些落叶,使它们飘飘悠悠地落在林地上。
“站起来,库路芬威。”
库路芬不解地看着他:“站起来……你难道怕我把你推下去吗?”但还没等他想起该如何做出反应,芬罗德就弯下腰,牵起他的双手将他拉了起来。
“芬达拉托,你在干……”
芬罗德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拥入怀中。库路芬发出了几声僵硬的抽气声,浑身发抖,但芬罗德无视了。
“来,拥抱我吧,库路芬威。你不是来寻求赎罪的吗?现在我原谅你,你总不能不愿意吧。”芬罗德在他耳边说。
库路芬发出了一声间于苦笑和抽气之间的声音,但他没有推开芬罗德。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手臂,以一种对他这样总是保持着优雅的人来说羞涩异常的态度,回应了芬罗德的拥抱。
“我想,对一条冻僵的蛇来说,突然获得温暖可能并不舒服,但我不在乎,库路芬威,你还在这里,你还活着——”
“你就那么喜欢用那些奇怪的动物比喻我吗?”库路芬的声音闷闷地抵在他肩上,芬罗德能感到他温暖的呼吸,“还有那些血腥冷笑话,我都不知道该说哪边更没品一点。”
最后,是芬罗德结束了他们的拥抱,他将手放在芬罗德肩膀上,轻轻推开他,让自己能看清他的脸。
“现在,库尔沃,为了你的爱,去往你的孩子身边吧!假如你无法留在他身边,只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有责任向我赎罪的话,那么现在这件事已经完美解决了。”
“可是。”如果不是语调听起来那么冷漠的话,库路芬的态度几乎可以被称为是柔顺的,“实际上你不是唯一一个对我有意见的人,芬罗德,所以事情可能比你想的要困难一些。”
“那我就跟你一起走好了。”芬罗德没有放开他的肩膀,“毕竟就像你提过的那样,每个人都喜欢我。假如我跟你在一起的话,他们应该会愿意聆听你的忏悔。”他以一个夸张的姿势将头发甩到肩后,令午后的阳光在他的金发上折射出美丽的光泽。
库路芬嗤笑。忽然,他注意到了什么,伸手触向芬罗德耳朵下方的某个位置,
“这个,芬罗德,你是认真的吗?”
他看着那个狼头状的纹身,芬罗德忍不住对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大笑起来。“当然,我们复生之后给自己纹了这个!我们指的是我和那十位勇士。最初这么干的是年轻的达尼安——你认识的,一位绿精灵,他们有时候会以纹身的方式纪念特殊的日子,而对于我们来说,没有什么比在黑暗中渡过的那段日子更特殊的了。当然,也不是谁都有我这么好的品味,希沙雷格的纹身横跨了他的整个胸膛,至于埃德拉希尔纹在了哪我不能说。”他以一根手指爱惜地抚摸着那些线条,“那会气死我父亲的,唉,说真的,要是他知道了会说些什么呢?”
林间落下的光芒更加耀眼了,他们展开了绳梯,小心翼翼地顺着它回到地面。库路芬在接近树根的地方忽然停住了。
“你真的……你没必要跟我来的,真的。”
“想想上次我把你抛下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吧。”芬罗德乐呵呵地说,“再说,把工程稍微搁置一下也没坏处。让藤蔓自由生长吧,虽然我觉得这肯定会让图尔贡认定我干不了技术活。我们可以过几年后再回来,带上你的儿子。”他停顿了一下,“也——带上我的。”
“你刚才不是说你没有孩子吗?”
“是,目前还没有,但……”芬罗德仰起头,光芒在他的金发间流溢,“现在的话,也许……”